商洛和陳其在村中走訪許久。
“您問我,之前村中是否有什麼異常?”
一位瘦骨嶙峋的中年漢子摸了摸腦袋,滿臉疑惑。
“沒有吧,我們每天都這麼過的,哪有什麼異不異常?”
半晌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哦,不對,王大這個人就很怪。”
“您說哪裡很怪?”他又摸了摸鼻子,語速變快了很多,“他半夜總是偷偷爬隔壁寡婦家的牆,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信誓旦旦地說道。
商洛又耐着性子詢問周圍的民衆,衆人見這兩位天師脾氣不錯,便都放開了膽子,七嘴八舌地開始議論。
“阿牛家一向窮的很,前一陣子忽然吃得起肉了,這算不算怪事?”
“那肉是人家在山裡打的野豬。”
“哦,哦,還有小花那姑娘,以前可樸素了,這一陣子整日塗脂抹粉,我看也怪異的很。”
“還有還有,大貴在家門口的老樹下挖出了一串銅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肯定也是邪物搞的鬼!說不定等着來勾他的魂呢!”
平甯地區的方言十分複雜,城内和城外各不相同。而城外的各片區域,又有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
陳其在平甯數年,平素也不怎麼跟人走動,因此對此地的方言,聽得雲裡霧裡。
為了表示對天師的尊重,眼前衆人勉強用大魏官話開口。
隻不過大部分人常年生活在封閉的村子裡,表達能力十分有限,因此官話中無可避免地夾雜了大量的本土詞彙。
這些人颠來倒去,絮絮叨叨地,把村子裡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個不停。
陳其聽得十分吃力,半蒙半猜聽了個大概,理解他們的意思後,一臉無語。
他轉頭看了看商洛,卻發現對方聽得十分認真,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聽不明白或者有疑問之處,他還會找村民再三詢問、确認。
陳其愣了愣,心裡那點浮躁與輕視消失的一幹二淨。他也學着商洛的樣子,改變了自己的态度。
當然,事後兩人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商洛并沒有氣餒,他擡頭看了看遠處。
天色将晚,那個黑紫色的巨大花苞,就這樣詭異地矗立在斜陽中。
“走吧,今天我們先回去。”商洛平靜地對陳其說道,轉頭又對村人開口,“我們明天再過來。”
“啊?”陳其臉上的表情呆呆的,“好、好的。”
“大人,留下來用晚飯吧!”
“兩位大人,您二位為我們辛苦奔波了一天,這,我們什麼也不做的話,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是啊,是啊,留下來吧……”
商洛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一位老婆婆提着一隻雞,撥開人群,步履蹒跚地“沖”到了兩人眼前。
陳其先是吓了一跳,明白對方的用意後,被這股強烈的熱情淹沒,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擡起頭,認認真真地朝他們看去,像是第一次看清這些人的樣子。
眼前的農人們個個衣衫褴褛,餓得瘦骨嶙峋。
他們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如用利刃刻下,一道道都透着世道艱難、民生多艱的意味。
明明自己餓得半死,這些人卻仍小心翼翼招待着他們,要為他們宰殺村中所剩不多的活禽。
“天師大人,不要嫌棄,這是我們村子裡最後一隻雞了,不要嫌棄……”
那隻雞很瘦弱,毛色枯黃,提着雞的老婆婆也和它一樣,單薄的像是被風一吹就能吹走。
她翻來覆去又磕磕絆絆地重複着,怕陳其他們聽不明白,竭力将自己所知不多的幾句官話,反複穿插到平甯方言中。
陳其的心一下子變得很難過很難過。
商洛拒絕衆人的好意時,陳其松了一口氣。
村人們卻立刻臉色發白,如遭大難。
陳其不理解。
他想了好一會兒,從衆人戰戰兢兢的反應中,才漸漸回過味來,心中悲傷更甚。
幾番推辭後,見實在盛情難卻,商洛和陳其一人收下了一隻烤紅薯。
“火堆裡剛挖出來的,可香了!”老伯咧嘴,淳樸地笑了。
陳其将熱騰騰的紅薯握在手中,心裡有一股暖流淌過。
他坐在牛車上,一口一口地咬着那隻紅薯,像從沒吃過這東西似的,吃得十分香甜。
此時商洛駕車的背影,在他眼裡也變得格外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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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府的一角徹夜燈火通明。
商洛将自己珍藏的幾冊書從櫃中搬出,一頁一頁飛快查看。
這是他托人從廣陵訂購的最新版《異聞錄》,裡面記載了近年來新出現的各類惡鬼,還有各地的邪異事件。
當然,書中隻記載了個大概。
更多的細節及秘聞,并不是他這樣邊緣化的三品天師,所能獲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