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燒死它。”阮清甯看着商洛的眼睛,理所當然地說道。
她大半個身子斜靠在書架上,頭微微歪着,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燈籠被擱置在一邊,散發着橘黃色的光。
那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身上,使她整個人泛起一層淺淺的柔光,模糊了周身的輪廓。
這樣萬籁俱寂的深夜,商洛産生了一種錯覺,覺得她像是從昏黃的故紙堆裡,從飄着塵埃的過往歲月中,一步步走出似的。
陳其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此時此地,這偏僻的藏書閣中,就隻剩他們兩人。
阮清甯正看着他,目光中滿是柔和的笑意。
不那麼可惡的時候,她看起來也隻是一個相貌柔美的少女。
對上她如春日暖陽般的視線,商洛的心卻像是一下子,陷入到了濃濃的迷霧裡。
他的眼中流露出困惑和迷茫。
阮清甯向他伸出了手。
還未觸及,商洛心口處陡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在這個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地挖走了,随後他的胸腔裡空蕩蕩的。
他突然伸手捂住了心口,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種強烈的情緒憑空出現,像是對未知的恐懼,又像是對未來的期待,它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愛和恨交界的地方。
說不清,道不明,就很反常。
他想起了人生中唯一有過的一抹绮思。
多年前,離開廣陵時,商洛撐傘立于雨中。
心中除了深深的無奈,刻骨的恨意,便隻餘對一個人熱烈而又真摯的愛意。
雨裡有那麼多的人,廣陵有那麼多的人,他們撐着傘走在雨中,哪一個才是他的愛人?
平甯的雨中他會想起她,奔波在鄉野時他會想起她,每一個痛苦難眠的深夜他都會想起她。
那愛意包裹在對未來的期待中,為他貧瘠的人生添上了一抹暖色,讓他得以短暫忘卻現實的蒼白冷硬。
深沉的情感如潮水般在他心中湧動,讓他快要忘記,他與他的愛人,其實從未相識。
商洛曾發自内心地以為,那是他一輩子的羁絆。
可事實卻是,在平甯的這些年,他已經快要忘記她的樣子。
他使勁回憶着自己的心上人,卻發現她的身形在腦海中越來越模糊,最終漸漸消失在廣陵那年如霧如紗的雨幕裡。
一陣惆怅感浮上心頭,商洛的心裡産生了莫名的愧疚。
阮清甯收回手後,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一下子就笑了。
她微微地移動着,又向他靠近了一點。
現在,兩人的距離更近了,商洛甚至能聽到她的呼吸。
也是在這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原來自己的心還在。他莫名産生這個念頭。
此刻,這顆心激烈地跳動着,那麼不受控制,像是馬上要跳出他的胸膛,跳到眼前人的手中。
“燒死它。”阮清甯又強調了一遍,語氣中帶有蠱惑的意味,“商洛,燒死它。”
“燒死它?”商洛喃喃自語,“對,得用至陰之火。”
何為至陰之火?又為何要燒死它?那得從片刻之前說起。
商洛接過阮清甯遞來的書,順利地将之解封。
翻開厚重的書皮,指尖觸及書頁時,心頭産生了一種難言的微妙感。
他鄭重地浏覽着,一頁一頁往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
書中明确記載,遇到疑似傳說中的生物,而這生物已變異時,要在第一時間處理。
怎麼處理呢?
“往後看不就知道了。”阮清甯像是讀出了他的疑惑,微笑着說道。
商洛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恐懼。
安靜的夜晚,略微泛黃的書頁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怪異難言的生物。
這些東西突破了商洛以往對邪祟的認知。
在他看來,以往見過的惡鬼們雖然兇殘狠毒,可大部分在形體上,和人總有些相似之處。
少部分非人感強烈的邪異,長得雖然惡心,但也算是在常人能接受的範圍之内。
可這些東西算怎麼回事?
它們已經不能僅僅用惡心,或可怖來形容。
生平頭一次,他覺得自己語言貧瘠,頭腦空空,因無法準确描述此刻的感受而煩惱。
很快,那個奇怪的花苞一樣的物體出現。
雖然它也非常怪異,但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裡,已經顯得眉清目秀了不少。
據書中所言,此物乃上古遺留,熒惑之災後鬼氣日漸充盈世間,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裡,它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異變,成了危害人間的邪物。
對付這東西,用火燒死是最好的辦法。
可它曾生長在仙界,沾染過幾分仙氣,凡火對之無效,天師的靈火同樣如此。
隻有與之同源的至陽之火,才能徹底抹去它在這世間的痕迹。
當今之世,至陽之火已不可尋,那便用至陰之火替代。
“至陰之火同樣是傳說裡的神物吧?”商洛發出了質疑,“我們真能找到這種東西?”
"時間不等人,哪怕我們真的找到這火,平甯縣恐怕已經……"
阮清甯伸出食指輕搖。
“《渡亡經》中曾有一秘術,可以符箓、咒語結合陣法,短暫使靈火達到至陰之火的效用。”
商洛震驚地看着她。
“我沒記錯的話,”先前那點旖旎消散了大半,他語氣沉凝,眼神淩厲地質問,“《道經》中的渡亡篇一品天師才能修習,整個平甯縣的天師都沒有這個資格!”
"你并非我天師門人,為何會知曉書中秘術?"
阮清甯波瀾不驚地看着他,“我說的是《渡亡經》。”
“無量三千世界,道法萬千。天師之道不過是其中的一種,這世上還有一種道,叫鬼道。”
“而《渡亡經》則為鬼道聖典。”
商洛正要開口詢問,阮清甯開口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可你也說了,時間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