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不高不低,以兩人的腳程,較快地就到達了山頂。
山後不遠處還有一山,山體更高,古木更為茂密,乍眼看去幾無落腳之處。
濃密的黑綠之中,散落着點點不知名的暗紅,像是開敗了的花點綴其中。
在半山腰處,則密密麻麻分布着一座又一座屋舍,整體看上去去,規模比他們之前經過的那處村子要大得多。
從輿圖上看,那裡十有八九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和上山時不同,他們沒能找到下山的路。
阮清甯呼喚了系統一聲,對方沒有反應,之前出現,估計隻是詐屍了一下,此刻還在繼續進行自我修複,并不能為她指明方向。
它不在,有時候還挺不方便的。阮清甯感歎。
不過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遠處有一條淺淺的小溪流,兩人順着溪水,撥開遮掩在眼前的樹枝,偶爾還要跨越幾處灌木,就這樣硬生生走出一條路。
哪怕他們身手矯健,這一路走的還是略微艱難。
走着走着,商洛停住了腳步。
山下為何起霧了?
此刻,那灰白色的霧氣還在繼續上湧,一點一點吞噬着山林。
兩人對視一眼,什麼也沒說,選擇繼續往前走。
那霧看着濃厚,可奇怪的是步入其中後,發現它内部稀薄的很,并不影響視線。
對于這個現象,商洛作為一個天師,也無法解釋。
在山霧中穿行半晌,他們終于抵達了對面那座山峰的山腳處。
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石龛,龛中供奉着一隻兇猛的不知名異獸,它瞪大了銅鈴一樣的眼睛,神色猙獰,怪異的身軀則殘留了一些幹涸的暗紅色液體。
是血。
商洛一眼就看出來了。
阮清甯蹲在那石獸面前,細細觀察了它半晌。
它的兩隻眼珠中心各有一點血漬,像是血色的瞳孔,詭異卻炯炯有神,讓這石刻的異獸活過來了一樣。
眼珠下有一張咧開到耳根的嘴,牙尖雕刻的格外細密,上面密布血痕。
在它的身後,有一條黑石鋪成的窄窄小路,時隐時現,蜿蜒至密林深處,兩側古木彎曲,枝幹相接,枝葉繁密,幾不留空隙。
這樣的場景,讓人想到細長幽暗的食管,直達異類髒腑的那種。
心中雖有些不詳感,兩人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石階很窄,兩人無法并行,隻得一前一後地走着。
兩邊的樹木漸漸挺直,越發高聳,頂上枝葉雖仍交接,卻星星點點灑下不少天光。
商洛埋頭默默走着,阮清甯明明在後面走着,他卻幾乎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似乎這條路上隻剩下他一個人。
商洛很想喊她一聲試試,可這裡太安靜了,一片死寂,卻又像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潛伏着,好似一出聲就會将它驚醒。
最終他沒有開口。
走了好一會兒,“啪嗒”一聲,有液體擦過商洛的臉,落在了石階上。
臉上有點濕意,他下意識用手抹了一把,卻在指尖瞥到了一抹淺淺的血痕。
商洛愣在了原地。他慢慢地擡起了頭,眯了眯眼睛。
一隻開膛破肚的雞高挂樹梢,雞頭無力地耷拉着,睜着死去的眼珠,仿佛在與他對視。
它身上的毛一絲未褪,就直接被人生生破開了肚皮,裡面的内髒沒有處理幹淨,幾近幹涸的血水沿着破開的肚皮,直直滑落。
又來了,和山下那個村子一樣。
厭惡和惡心感在心中滋生,還有一些其它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
商洛很快回神,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些許。
很不幸,那隻雞并非結束,它隻是一個開始。
起先,還是每隔十多步,才挂着雞鴨鵝等被劃開的殘軀。
越往前走,間隔越來越近,乃至數步便可望見死去的家禽,如一些豬牛羊等,甚至被剝去了外皮,血淋淋的一片紅。
為了準備過冬,人宰殺牲畜,掏空它們的内髒腌制好後,會于屋梁等高處懸挂。
而此地,分明像是一個大了無數倍的儲糧場。
空氣濁悶,血腥味彌漫山林。
商洛總覺得這味道十分怪異。
他終于意識到,之前在第一座山上,往這邊看過來,零零碎碎又密布山林的那一片暗紅,那些像是即将腐敗潰爛的花兒一樣的暗紅,究竟是什麼。
在商洛幼時的記憶裡,豬隻知道吃,它沒有表情。
此後多年,這種想法也沒有改變。
可現在,他與一頭高挂樹梢的死豬對視,卻在一片通紅的豬臉上,看到了無法承受的恐懼和痛苦。
那極為形象的表情,在彌漫的血色形狀裡不停放大,放大,直至與多年前的記憶重疊,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内心。
此刻,商洛的腳仿若重逾千斤,怎麼也擡不起。
“阮清甯。”
他顫抖着嘴唇,用盡所有的力氣,勉強喚出身後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