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文字給予了付媛新生,亦成就了付媛。
她以鬼怪喻洪災,百鬼湧入孤村,覆巢之下無完卵。但凡是個關心時事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執筆的用意。
付媛并沒想過這些事能引起朝廷的重視,隻是希望喚醒人内心深處的良知。
寫這本話本用時極短,畢竟是付媛熟悉的題材與手法,并不需要她多費心神去從單閻身上取經。
她看着單閻傻笑,嘴裡嘟囔“也不知有什麼好笑的”,嘴角卻不知為何随着他一同揚起。
“夫人不也笑了?”單閻輕輕掐了把付媛的臉。
什麼心魔,什麼庇佑,這些話都太沉重了。
他并不想講這些話說出口,更不想以此在付媛面前邀功。
更何況,她能夠站起來,直面自己過去的人生,開始反抗付老爺,多半靠的是她自己,他又怎敢要賞。
自豪與欣慰在單閻心頭滋長,仿佛這樣就能遮蓋從前的那些傷疤,将過去兩人間的嫌隙用愛意填補。
很快,單閻嘴角的笑意又漸漸壓了下來。
葉雙雙的死,他已順藤摸瓜查到了裴俅身上。
可付媛如今已為付老爺一事心情不佳了,若是将此事告知,豈非讓她雪上加霜?
原本還随着單閻嬉笑的付媛,敏銳地察覺到他眼裡的失意,伸着食指點了點單閻的臉頰,“怎麼了?可是為了公務煩悶?”
單閻看了付媛一眼,弓起的腰杆恍地伸直。他握着她的手,又問:“夫人既然替為夫辦了事,為夫同樣也應該為夫人做些什麼。”
“這話有些熟悉。”付媛扯着一邊的眉毛逗他,單閻卻沒有要同她開玩笑的意思。
“好吧,”付媛隻好作罷,卻在佯裝正襟危坐地那一刻愣住了。像是天光瞬間投入了她的軀殼,一支箭貫穿了她的腦門似的,她怔了半晌才張了張嘴:
“夫君有話想跟我說?”
單閻一門心思想要蒙混過關,隻是搖搖頭,朝她一笑,想着如何搪塞過去。
可付媛完全沒有理會單閻打哈哈的話語,直愣愣的看着他,“雙雙的死,有頭緒了?”
單閻知道自己瞞不過,也隻好無奈地垂下腦袋笑笑,又牽過付媛的手,緊緊攥在自己的手心,直到感覺自己的掌心沁出熱汗,才醞釀出個好歹來。
“跟裴俅有關,隻是......”
還沒等單閻把話說完,付媛便立刻支起身,又猛地被單閻拽了回來。
付媛轉了轉被他拗得有些疼的手,甚至顧不上手上一圈的猩紅,直勾勾地質問單閻:“為何攔着我?”
近日公務繁雜,單閻一件接一件的做,卻還是忙的焦頭爛額。與裴俅在商會的較量本已讓他心力交瘁,南下巡查的官員也已到達了揚州城,今日他也是以身子抱恙為由推脫了酒席。
他并不喜歡官場上的那些周旋,更不喜歡為了官職去巴結視察的官員。更何況那指不定就是個圈套,他也省得淌這趟渾水了。
他如今滿腦子都充斥着令人身心俱疲的官場暗湧,有耐心能靜下來哄着付媛已是難得。如今付媛冒冒失失地便想要奪門而出,去找裴俅算賬,隻怕會打草驚蛇。
“夫人,”單閻甯了甯心神,壓抑着胸口那團焦躁不安的火氣,将付媛的手拉到面前來,替她揉搓手腕上那一圈紅印,“你先冷靜一下好不好。”
壓抑住自己的脾氣已是不易,更何況如今還要放低了姿态穩住付媛,既不能讓她打草驚蛇,又不想叫她傷心過度。
付媛的熱淚早已在臉上橫淌,她知道單閻忙于公務,或許脾氣是會差一些,可鼻頭一酸,那眼淚便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明明已經替他着想,想要體貼他,讓他安心地處理公務,自己那些家事便不必告知他了。可他那句“冷靜”一出,付媛便更加覺着委屈。
難道她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不到嗎?
單閻看着付媛流淚,泣不成聲,隻有嗚咽,心裡更是揪着,焦急萬分,于是有些慌不擇言:“好了,不要再哭了。為夫已經很煩了。”
付媛怔了怔,胸口發怵,隻覺着眼前發白,快要喘不上氣了。
死的人是她從小到大最忠心的丫鬟,正如她親姐妹一般重要,難道他不覺得自己要求她不哭是一件極其過分的事嗎?
“好啊,你終于說出口了嗎?你果然還是會嫌我煩對嗎?”付媛甩開了單閻的手,疼痛更是催化了她的眼淚。她的視線已經被淚水完全占據,人在氣頭上也不曉得什麼嘴下留情,她像是蜷縮成一團的刺猬,恨不得将尖銳全部對準了單閻。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說甚麼無用的挽留話了,我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憐憫。”
“自作多情?”單閻有些自嘲地倒吸了口涼氣,“我自作多情?”
他一邊說,一邊無奈地點點頭,“我們不能冷靜一點再說話嗎?”
“你要冷靜是吧?”付媛用力地抹掉臉上的淚,握緊了被氣得反複震顫的手,“今晚你就自己在這兒冷靜吧。”
“你又要去哪?”單閻同樣也被激怒,有些不耐煩了。
他也是人,他不是沒有脾氣的菩薩。
他可以哄她無數次,可至少也要給他一些喘氣的時間吧?
他喜歡的付媛,從何時開始變得這樣咄咄逼人的?
“不勞單大人費心。”付媛冷漠的字句像是在他面前劃開了一道天塹。
眼前的人明明伸手便能觸碰得到,為何他如何都感受不到溫熱?
他明明已經盡力修補了,已經努力地向她邁了無數步,如今不過是一時氣急,卻要讓他功虧一篑嗎?
“我去和娘睡。”付媛還是撂下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