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荇平跟龍乾接觸并不多,但他能看出來龍乾就是一個徹底的目的至上的功利主義者,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目的,從不做無用之功。且不說清剿龍乾殘黨時白荇平跟那些釘子糾纏時的經曆,單從他們的忠誠度和執行力以及必死的決心就足夠讓白荇平心驚,那種堪比狂熱信仰哪怕是在邪教徒中都極為少見。
白荇平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龍乾或許就是因為覺得不再能完全掌握九處,才毀掉九處直接離開的。
但九處畢竟是一個能持續存在這麼多年的機構,沒有了龍乾還有其他成員,龍乾走了也得照樣運轉,何況增設監察部本身的意味已經足夠明顯。龍乾還在用舊時的權力邏輯看待九處,但現在畢竟已經不是九處剛成立的時候了,強人政治的時代已經落幕,龍乾抱殘守缺不成的選擇是玉石俱焚——但他沒想到白荇平能挑起九處大梁,還能把他踹進地獄裡去。
龍乾要求所有人都聽命于他,作為他的附庸才能行事,否則他絕對不會信任;他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封建皇帝,離開統治邏輯就不會和人相處——這或許也是畢方明那樣唯龍乾馬首是瞻的緣故。他臣服于他。這一點上白荇平和他不一樣,白荇平對信仰的态度是可有可無,能和他立場一緻最好,如果不同,能盡職盡責也可以相安無事;這也是他上任以來對四方主任都沒什麼動作的原因。畢竟從龍乾的視角看,他們都是他的人;但從白荇平的視角看,既然他們履職上沒什麼問題,他就暫時沒必要動他們。立場也會因為利益而改變,如果本質上沒有利益沖突,即使立場暫時不一樣,他也不會在明面上有所表示。
一根煙剛好燒到盡頭,白荇平踩滅煙頭,沉聲道:“龍乾不會輕易放過你,他也不會對九處善罷甘休。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龍乾對你窮追不舍?”
秦甄苦笑道:“如果我知道,現在也不會這麼被動了。白處長也明白,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
白荇平不置可否,擺擺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隻能見招拆招了。走吧,我們先回九處。”
烏金垂着頭,不敢直視來人。他不知道他的真名,隻知道大家都稱呼他為Monsieur Alan或者祝先生。他會說中文,但他的拼讀方式殘留着郵政式拼音的習慣而并不完全是現代通行的漢語拼音。沒人知道他的年齡,據傳他在五十年代初就已經在北非主理軍火交易,但如果真是如此,他現在至少七八十歲了——而他的臉看起來絕對不超過四十歲。而且據烏金所知,祝先生雖然二十多年前就已經不再活躍,但他并沒有完全銷聲匿迹,如果有人誠心邀請,他還是會作為見證人出面;烏金隻知道他是這次交易的見證人,但此前并沒有收到祝先生會親自出面的通知,他為什麼會冒這麼大風險來大陸?他雖然沒上紅色通緝令也并未被大陸通緝,但他如果在大陸被捕,多的是國家想要引渡他,這次的行動雖然重要,但他親自來确保陳蘊紅的交接未免也太鄭重。
祝先生親自給陳蘊紅注射了兩劑針劑,專注得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陳蘊紅以及他手上的針劑。給陳蘊紅止血後,他将注射針頭交給一旁等待的蒙面人,示意他們給陳蘊紅穿上拘束衣,一邊用酒精消毒一邊道:“那個人找到了嗎?”
烏金遲遲沒等到人來報告,聞言心頭一跳,少見的冒出了些冷汗:“還沒有。大人,我們……”
“我的任務是帶走紅幽靈。你們還有其他什麼安排嗎?”祝先生瞥了一眼烏金,微笑道。
烏金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汗已經淌了下來,硬着頭皮道:“祝先生,請諒解,我們必須确保此事萬無一失。那個人是紅幽靈現在的上司,我們會盡快控制住他的。”雖然在他眼裡邵靖宇不足為慮,一個已經轉業十多年的前士官而已,甚至不值得他們費工夫把他帶過來;但畢竟他也是九處的人,而且是龍先生要求過必須帶離九處的人,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盡量确保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祝先生不語,蒙面人有條不紊為陳蘊紅穿好拘束衣戴好護齒将他固定在推車上,等待祝先生的指示。祝先生擡手看了看表,道:“半小時之後,我就離開。你可以處理好的,對吧?”
烏金咬牙道:“是的,祝先生。”說着離開了房間,留下祝先生和他的随從。等烏金和他的人都離開後,祝先生示意随行的兩個蒙面人往門口去,二人點頭離開。房間内剩下祝先生和陳蘊紅二人,祝先生伸手輕柔地撫過陳蘊紅的眼皮,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陳蘊紅時的場景。
“你應該已經忘記我了,紅幽靈。我一直記得你。”祝先生輕聲道,“這樣也好,我們可以重新認識。我叫祝欽,你要記住我。”
唐爍看了一眼窗外,血雨落地成火,窗邊的報警器響個不停。他擡手摁掉警報,轉頭看向畢方明,神色很平靜:“這就是你的目的?”
畢方明望向窗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神情:“這是手段,唐爍。不過随便你怎麼認為好了,不過我現在來九處的目隻是看住你,畢竟九處裡能派得上用場的人類也就隻有你一個了,不是嗎?”
唐爍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随後拿起桌子上一個鎮紙模樣的東西把玩,聞言擡眼看向畢方明,語氣沒什麼起伏:“我一個普通人,能這麼被你們重視,可真是意外。不過你既然這麼說,那隻能說明……你太不了解白荇平,也太不了解我了。”
畢方明直覺不對,飛身上前要制止唐爍,可是已經晚了——一陣刺目的金光爆發,唐爍手中的“鎮紙”迅速解構,整個辦公室瞬間被染成一片金色,畢方明隻覺一陣灼燒感從心口一直燒到喉頭,難以言喻的痛感從他太陽穴爆發,随着一聲慘叫,畢方明化出原身越過唐爍破窗而出,沖入了窗外的血雨火海中。
唐爍喝了口水,将解構後的鎮紙立在桌上,拿起内線電話簡單地交代了幾句,随後轉頭繼續在電腦上操作着什麼,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窗外駭人的火苗燒到他窗前,卻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燒不進九處大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