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怨就這麼結下了。
那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祁相晚都對謝沉歆避如蛇蠍,見到他來喬家,恨不得主動避着走。
如非必要,絕不會出現在謝沉歆附近。
喬雲笙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樂衷于在謝沉歆面前提起他,給他們二人的關系添油加火,弄得後來兩人勢同水火,收不了場。
祁相晚能抵禦Alpha大部分的精神攻擊這件事,也在謝沉歆腦海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成了他忌憚祁相晚,時常出手試探對方的原因之一。
“阿晚,真的不是因為我麼?”
謝沉歆不确定地問,眼裡的自責都快溢出來了。
如果當年的他不那麼心高氣傲,願意采取溫和的方式與祁相晚接觸,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不愉快了,他們是不是也會有個相對美好的童年回憶。
可惜,遲來的悔意治不了陳舊的傷痕。
祁相晚被他追問得煩了,幹脆說:“你要是非要想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那就随你吧,反正……這事跟你也脫不了關系。”
“嗯。”
謝沉歆點點頭,得到這樣的回應,心裡反而沒那麼難受了。
雖然他知道祁相晚大概率是在說氣話,但至少,能讓他不會那麼過意不去。
“其實,阿晚當時也給我吓了一跳。”謝沉歆笑了笑說,“小小的身體,能爆發出那麼大的力量,身上藏着一堆的防身武器。”
“咬住人就不松口,跟隻小狼一樣,恨不得從我身上撕下一塊肉來,那時為了拉開你,我可是廢了不少功夫。”
謝沉歆就沒見過像他那樣不怕死又不怕疼的小孩,釋放精神壓迫行不通,強行拉拽弄疼他也行不通。
他又不能真的把祁相晚給弄死,隻能動用精神力嘗試催眠安撫,讓祁相晚的情緒穩定下來。
在此之前,謝沉歆可從來沒對誰有過這種耐心,把精神力當情緒撫慰劑用,對當時的他來說純粹是浪費。
僵持了兩三分鐘,小Beta慢慢從魇住了的狀态中清醒過來,緩慢地松開了他,嘴裡咬得全是血。
像一隻對肉鐘情的孤獸。
祁相晚聽得心裡一堵,幼時的自己,是真以為仇家找上門來追殺他了。
隔着刻骨噬心的殺父之仇,他再也顧不上其它,滿腦子隻剩下報仇報仇報仇,即便自己弱小不堪,也絕不會認輸。
誰知道會是一個沒見過的Alpha闖入他的世界,還用肉眼無法看見的精神體捉弄他,把他吓得半死。
“你自找的。”祁相晚恨恨地說,“讓你偷偷闖進來騷擾我,看我笑話。”
“嗯,我的錯。”謝沉歆如今認錯早已任得從善如流,語氣都是溫溫柔柔的,沒有一絲曾經的嚣張氣焰。
但他還是想為自己辯解一句:“不過我當時,不是為了去看你笑話的,也不是受了喬雲笙的指使。”
“我就是單純地想去看一看你。”
謝沉歆陷入回憶:“在此之前,我們其實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就在你來到喬家的那一天,但你應該沒有注意到我。”
那會兒剛好是他和喬雲笙初次見面,兩家開玩笑說給他們定下姻緣,将來長大了親上加親的時候。
謝沉歆對此興緻怏怏,兩人歲數差了一大截,喬雲笙在他眼裡就是個嬌氣的小屁孩,他能有想法才怪了。
但在離去時,他遠遠瞧見了喬家派出去的艦隊長官回歸。
一群身強力壯的成年男人堆裡,混進去一個格格不入的瘦小身影,一下子就引起了謝沉歆的注意。
跟在伊明瑞後面的祁相晚,對整個世界充滿了敵意,臉上滿是驚惶與戒備,一看就不是在首都星和平世界裡長大的孩子。
“見到阿晚的第一眼,我就對你産生好奇了,可惜那時候你很少在喬家露面,我也不常來,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去看你。”
謝沉歆到底不是喬家這邊的人,偶爾做客才會來往一次,也虧得他性子夠野,膽子還大,偷偷潛進别人家裡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祁相晚冷哼了聲,又想起他誤會自己身份的事:“來了就把我當星盜整。”
謝沉歆苦笑了聲:“是我以前想得太狹隘了,手持武器之人,未必就是惡徒,也有可能是為了自保。”
他遲疑了一會兒,問:“阿晚來到首都星之前,生活在怎樣的環境裡呢?”
什麼樣的環境,會造就他惶惶不安的童年,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如此熟練地使用刀槍武器,打起架來狠得連命都可以不要。
祁相晚的目光從胸口的玫瑰,移到那根垂落的項鍊,記憶如同被掀開的傷疤,滲出陳年的痛楚。
謝沉歆見過他生氣的樣子,見過他對自己冷嘲熱諷的樣子,也見過他私底下悄然流露過的脆弱。
唯獨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眼底的悲傷延綿不絕,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淹沒掉。
祁相晚閉上眼,沒有回應。
微微顫抖的睫毛,讓謝沉歆甚至以為下一刻他會難受到落下眼淚。
可是沒有。
祁相晚習慣了一個人消化所有。
謝沉歆動了動唇,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觸線的問題,他很想了解祁相晚的過往,但以他們如今的關系,還無法進行深入靈魂的交流。
他試着說點别的,轉移祁相晚的注意力。
“阿晚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縮在這個小角落裡,這個地方會讓你更有安全感嗎?”
小時候尚能容下兩個人的書梯夾角,如今變得擁擠異常,謝沉歆來找他的時候就在想,祁相晚會不會坐在這裡等着他。
結果還真是。
他們的仇怨始于這間小閣樓,開解之日居然也在這裡,巧合奇妙的緣分,給謝沉歆一種宿命輪回般的感覺。
“不是。”祁相晚緩緩擡起頭,聲音有點啞,“因為這裡是監控死角。”
謝沉歆無言,他看着祁相晚已然恢複平靜的臉色,忽然開始後悔自己沒早一點掌控好精神力。
這樣就能在初次接觸到他時,察覺到他的種種不安和無力了,也不會在今後的日子裡,将他視為冤家,逮着機會就針對。
現在想想,以前的他真不是人。
祁相晚渾然不覺他内心五味陳雜的情緒狀态,把自己外露的難過拾綴幹淨,看了眼時間,準備動身離開。
碰巧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年輕的Alpha一腳踹開大門,倚靠在門邊,雙手抱胸,來者不善。
“祁相晚,趕緊滾出來,父親讓你現在就去見他。”
喬雲逸臉色臭得要死,說話也不客氣,活像專程前來找事的。
他是喬雲笙的雙胞胎弟弟,隻比對方晚一分鐘來到這個世界。
雙胎一O一A,直接穩固了他們Omega父親的地位,也讓喬興徹底摒棄猶豫,心安理得地放下了遠在域外的愛人。
兩人容貌極其相似,不過Alpha的身份,讓他擁有更挺拔的身量和更英氣的面貌。
喬雲逸猜到了祁相晚會躲在這裡,但他大概沒料到,屋裡還有另一個Alpha在,對方的級别還比他高得多。
謝沉歆淡漠的眸子掃過來那一刻,喬雲逸渾身汗毛豎起。
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他的心髒仿佛要被一隻大手捏爆,差點沒直接當場跪下來。
謝沉歆這次學了聰明,釋放的精神力悄無聲息,精準對付喬雲逸,沒往祁相晚那邊洩露一分一毫。
因而,祁相晚看到的畫面就是他的好弟弟剛放完狠話,突然就開始腿肚子發抖,神情由乖張狠戾變得蒼白扭曲。
好像突然間鬧起了肚子。
祁相晚對此習以為常,都沒懷疑到謝沉歆頭上,喬雲逸此人名字取得好,驕奢淫逸中的“逸”,足以囊括他的半生。
喬雲逸出了名的愛玩,年紀輕輕就嚯嚯過無數個Omega和Beta,這種人,突然間虛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喬勝還來催生自己和謝沉歆,殊不知他的好孫子已經在外面搞大過好幾個人的肚子。
祁相晚站了起來:“走吧,去會一會他。”
離家出走後,祁相晚已經有五六年沒和喬興聯系過,上次回來被關了禁閉,對方也沒跟他見過幾面。
對于喬興,祁相晚早就不抱什麼指望,他對自己唯一有過的恩情,就是提供了一顆精.子而已。
“不讓他長點記性麼?”謝沉歆瞥了眼喬雲逸,“敢這麼跟你說話,簡直活膩歪了。”
“阿晚對他們的容忍度還是太高,一個個上趕着蹬鼻子上臉。”
“沒關系。”祁相晚露出一個笑意不達眼底的微笑,“他也就敢嘴上說說,不敢做别的事。”
喬雲逸比喬雲笙好對付多了,畢竟是個皮糙肉厚的Alpha,敢找他的麻煩,打一頓就老實了。
更何況,祁相晚還掌握着對方的命脈。
他搖頭輕歎了一句:“這麼多年過去,嘴臭的毛病還沒治好。”
輕飄飄的話落到喬雲逸耳朵裡,炸出了一聲驚響。
他此刻感覺自己就是一條砧闆上待宰的魚,謝沉歆在磨刀霍霍,祁相晚說别殺放鍋裡慢慢焖。
喬雲逸恨不得能穿越回一分鐘前,縫住自己口無遮攔的嘴。
當年在自家大哥手底下讨生活的悲慘經曆,瞬間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他梗着脖子,臉憋成了青紫色:“請……請吧,别讓父親等太久。”
末了,他沒忍住,夾帶私貨悄摸惡心一下祁相晚。
“他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