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很累。每天早出晚歸工作十四個小時,加之沒有休息日,這在第三區的貧民區是家常便飯。曾醫生還算是個有點良心的老闆,給江念每周一天的休息日。但是江念太缺錢,他甯願不休息也要賺錢。
而且曾醫生為了他的小白鼠們廢寝忘食,全年365天無休。江念也有點不好意思休息。
不過當然,賺錢才是主要的。
睡了兩個人的屋子靜悄悄的。雲霧遮蔽了暗淡的月光,水泥的老舊樓梯顯得十分陰森。
過來一會,一陣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夜裡很清晰。
一個醉醺醺的女人走進屋子。她搖搖晃晃地,倚靠在牆邊,滑坐到地上。衣服很淩亂,裸露的皮膚上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坐在角落裡,女人垂着頭,一動不動,如果忽略她胸口微弱的起伏,就好像一具沒有呼吸的人偶。
她閉着眼,蒼白的臉上沉着陰影。
過了一會兒,女人動了一下,像是拔蘿蔔一樣把自己從地上拔了起來。她緩慢地走到客廳角落的躺椅上,爬了上去。像一隻倦鳥終于回到了可以安眠的巢。
很快響起微弱的,均勻的呼吸聲。
呼吸聲伴着時鐘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
夜恢複了靜谧。
時間在這樣的安甯裡悄然溜走。
明月的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還遠遠沒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
但是手機的鬧鐘鈴聲猝然響起。
按滅了鬧鐘,江念閉着眼睛,摸索着套上衣服,走出房間,洗漱。
冷水撲在臉上,讓他清醒了一點。
客廳的桌子上留着弟弟前一天為他準備的早飯。角落的躺椅上,女人睡得很沉。
江念看了她一眼,然後拿着早飯出了門。
門外的天,依舊是鉛灰色。
三三兩兩的人行色匆匆,表情疲憊漠然。
過了幾個小時,一個個子差不多的男孩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
男孩名叫江朝,是江念的弟弟,今年十三歲。
在ABO社會,普通人十四歲會經曆分化。大多數人會分化成沒有信息素和腺體的beta,少部分人分化成alpha和omega。基因檢測能夠提前判斷分化的性别,但是價格高昂,普通人一般不會專門去做這樣的檢測。
再過一段時間,江朝就要分化了。他很期待自己的分化,或者說,他很渴望自己能夠分化成alpha。聯邦有特别招生計劃,招收alpha去軍校上學,然後入伍服役。軍校雖然訓練辛苦,但包吃包住,還不用學費,對于普通家庭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江朝選擇的學校每年要交一大筆學費,還有夥食費和其他雜七雜八的錢。如果他能分化成alpha,就能夠省下一大筆錢,讓哥哥和母親都松口氣。
江朝照例在早晨祈禱了一下自己能分化成功。
他祈禱完,看着躺椅上熟睡的女人,抓了抓腦袋。
上一次他給女人準備早飯的時候,被她一巴掌拍到了地上。他記得那一刻,母親瘦削的手指指着他,聲音尖利,滿是厭惡。說什麼他記不清了,大意是嫌棄自己做的東西。
後來他就沒有再多做她的那部分。
江朝吸了一口氣,隻從箱子裡拿出一管廉價營養液放在桌上,然後背着書包出門了。
他是荔浦中學的學生,正在上二年級。
狹窄的屋子裡,明暗的交線無聲無息地偏移。
時鐘的指針一點點湊近12點。
躺椅上的女人幽幽地睜開了眼睛。
她纖細的胳膊撐着鐵架子,把自己從躺椅上拉起來。蒼白的腳踝透出血管的青色。
女人一直走到帶鏡子前,用手捧着水洗了把臉。
?鏡子裡的臉和江念很像,但多了一分柔和,也更瘦削,即便如此,也無損半分美麗。黑發垂落在蒼白的臉上,對比鮮明,驚心動魄。女人的眼眶凹陷下去,顯得憔悴無神。但這種憔悴也帶來一種惹人憐惜的脆弱,更加激發alpha扭曲的破壞欲望。
沿着臉頰流下的水珠滴落在盆裡,發出一點響聲。
女人的目光空洞,她盯着鏡子半響,才拿起廉價口紅,往嘴巴上擦。
寡淡的唇染上玫瑰一般的豔紅,給整張蒼白的臉添了一份氣色,像是地獄白土上的一支曼珠沙華。
勾起的唇角像哭又像笑。
回到客廳,女人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食物。
麻木的心裡泛起一點波瀾。
女人神色恍然地拿了起來,然後默不作聲地吃掉。她換上一件銀色帶流蘇的短裙,套上一件長外套,出了門。
外頭積雪未消,寒風刺骨,女人好似未覺般,幽幽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