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小,沒有社會閱曆,不把我們父母用血淚換的經驗當教訓,當父母的難道會害你?你是女孩子,在社會上競争力不如男的,所以要從報志願、選專業上先考慮一步。報X城師範是最好的,你爸是老師,你又有本地戶口,畢業了考個學校,找個體制内的老公,一輩子穩穩當當。”
[忍住,忍住,不要反駁。]張盼在心裡默念,急促呼吸、攥緊拳頭,隻有這樣,才能壓住即将噴薄出的怒意。
“你最是親疏不分的,不聽我們的,就愛去網上看張*峰,他的話你總聽吧?報專業是不是要看就業?咱家就這樣的條件,普通人家,不可能給你多大的助力。不管你在學校裡學了多少不切實際的人人平等、大同社會,現實就這鬼樣。人人都向往北上廣,有幾個能留下?”
[忍住,忍住……]張盼感覺胳膊開始抽搐,攥緊的拳頭慢慢卸力,手不受控變成雞爪樣。
“當年要是有人苦口婆心和我說這些,我也不至于初中畢業就随大流種田掙公分,面朝黃土背朝天。好不容易進了學校,還是個民辦老師,一改革就下崗。當年成績不如我的、能力不如我的,如今都正經拿退休工資,我還守着小賣部,天天給人賠笑臉。你爸也是,咱們當年就是吃了不懂人情世故的虧,沒給領導送禮,不然你爸也不會評不上高級教師,現在五十歲的人了還要天天講課,人家和他一個資曆的,最少是個副校長,他連教導主任都沒混上呢!”
“咳咳!”一直坐在沙發上假裝翻報紙的張老師咳嗽兩聲,“翻這些舊賬幹啥。聽你媽的。”
一句“聽你媽的”,為這場談話定下基調,若不是女兒頂嘴說不想報X城師範,自己翻看《志願填報指南》,這場談話都不可能出現。
“你這孩子,啞巴了?我口水都說幹了,你倒是吭一聲啊。從小到大,我為你操碎了心。還在肚子裡就不老實,我懷着你八個月還要挑水,被你奶奶戳脊梁骨沒給老張家留後,因着你,一輩子被人拿住話柄。等你上學了,人家有的你都有,家裡為了供你讀書,一直省吃儉用的。如今你高中畢業能上大學了,倒是給你媽擺臉色,嫌你媽沒見識。如今和你說話都要搭梯子,愛搭不理……”
張媽媽念叨了這許久,見女兒白着一張臉,一句話不說,心裡的氣不打一出來,“一棍子打不出三個屁的蔫貨……”
[我忍不住了!]張盼一直都是善于忍耐的,準确的說,她善于察言觀色,她敏感得能聽到情緒流動的聲音,她能看清被語言、動作包裝後的情緒的真意。本來順利的填志願就因為沒忍住頂嘴一句被教訓,如今若是忍不住,不知引出多少波瀾。
張盼,原名張盼娣,等到父親進了中學教書,知道這樣的名字會暴露本質被人笑話,才給女兒改名為張盼。
身為教職工家屬子女,張盼被嚴格管束。因為衣食住行都在學校,從小沒有零花錢、沒有同學願意做她的朋友、甚至不會騎自行車。别人的父母說這樣的話,可能是愛之深責之切,她的父母隻是用這套話術包裝他們不想出大學學費,希望那個她這個獨女留在身邊養老的本質。
多可笑啊,盼娣、盼娣,盼了一輩子,張爸卻因為和人鬥毆被踢壞了睾/丸,一輩子隻有自己這個賠錢貨。
張盼翻到紙張泛黃的診斷通知書的時候,都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抱怨。如果真有一個弟弟,她的命運是被吸血供養弟弟,如今沒有弟弟,她的命運是被吸血供養父母。
“說你呢!啞巴了!”張媽媽實在忍不住了,走過去一巴掌打在單獨坐沙發另一邊的張盼身上,張盼被扇得倒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忍不住就交給我,我來。】李茉在她腦子裡接話。
張老師把報紙拍在茶幾上:“你還和父母賭氣呢,是要鬧得樓上樓下都知道啊,家醜不外揚,這點道理都不知道,白供你讀書了!”
張媽媽推搡女兒癱軟的身體,驚呼一聲;“老張,不對啊,這是暈了?”
張老師探過頭看了一眼,不在意道:“估計是中暑了,扶進屋裡去吧。”
張媽媽架住女兒癱軟的手臂,抱怨:“這麼大了,比我高、比我重,我怎麼扶?搭把手啊!你倒是!”
“你也知道女兒是大姑娘了,女大避父不懂啊?”張老師收拾了自己的茶杯,從客卧的貼牆大衣櫃裡拿出自己的釣魚包,“老劉等我釣魚呢,下午不回來吃飯了。”
張媽媽嗯了一聲,連拖帶拽架着女兒回房間,向一隻幼貓叼着比她還大的老鼠。咚一聲,老鼠的頭撞到衣櫃,張媽媽抱怨:“房子本來就小,還堆這麼多書,差點絆倒我,真是!”
張盼斜着躺在床上,張媽媽拍拍她的臉,見張盼睜開眼睛,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中暑怎麼不早說?天天外頭瘋跑,家裡的事情一點不知道幫忙,掃帚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啥都指望不上。藿香正氣水在客廳櫃子裡,你自己吃,這麼大個人了,還要我操心。得了,我到點打麻将了,下午不回來吃飯,你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