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隻要行程有一天空檔,他甚至會打飛的跨越幾個時區,隻為了和艾宏笛在某個城市角落的老咖啡館裡喝一杯(艾宏笛依舊隻點礦泉水或茶),或者像上次那樣,找一家地道的川菜館,看着冰山天才被辣得眼泛淚光還要繼續吃的反差模樣。
有時,他們甚至隻是匆匆在艾宏笛下榻的酒店大堂見一面,交換幾句對某個音樂觀點的看法,或者慕雲勵塞給他一張自己覺得艾宏笛可能會喜歡的、冷門實驗電子樂的CD。
漸漸的,艾宏笛的回應成為了另一種沉默的默契。
他會在某個深夜練習結束後,随手拍一張琴房窗外的月色發給慕雲勵。
會在某個古老城市的街頭,寄來一張沒有多餘文字的明信片,上面隻有一行手寫的、某個冷門作曲家的樂譜片段。
會在他覺得慕雲勵某首歌的編曲“終于沒那麼匠氣”時,簡短地發一句:“氧氣瓶找到了?”
這些細碎的、隻屬于他們之間的聯結,如同黑暗中閃爍的螢火,微弱卻真實地照亮着彼此孤獨的角落。對慕雲勵而言,艾宏笛是他浮華世界裡唯一不用僞裝的孤島,是他逃離煩惱和虛僞的清淨地。
對艾宏笛而言,慕雲勵像一股帶着煙火氣和鮮活生命力的風,吹進了他精密、嚴謹卻也枯燥得如同真空的音樂練習室,帶來一種難得的、讓他可以短暫卸下天才包袱的松弛。
經紀人老王都驚覺于他這兩年的變化,也側面打聽過,但慕雲勵隻是說新交了個音樂相關的新朋友,老王便也就沒再深究,隻要不給他惹事,沒有影響“慕雲勵”這個标簽就好。
但老王也調侃并警告道:“這是被誰收住魂了?身邊美女美酒都不香了!玩玩可以,但要記住自己的人設。”
又一次,慕雲勵結束了一個城市的巡演,推掉了所有的慶功和采訪,拖着疲憊的身體,直接飛到了艾宏笛正在準備獨奏會的城市。他熟門熟路地找到艾宏笛租住的、隔音極好的頂層公寓。
艾宏笛剛結束一場高強度的排練,眉宇間帶着倦色,但眼神依舊銳利。他穿着舒适的灰色居家服,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給慕雲勵開了門,隻淡淡說了句:“冰箱裡有水,自己拿。” 便又坐回沙發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樂譜研究起來。
慕雲勵也不客氣,自己去倒了杯水,然後癱在艾宏笛對面的單人沙發裡。房間裡流淌着艾宏笛剛剛練習的巴赫無伴奏組曲的餘韻,甯靜而深邃。他閉上眼,連日來的喧嚣、應酬、假笑帶來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緊繃的神經在這樣純粹的音樂氛圍裡,終于一點點松懈下來。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巡演中的趣事和糟心事,吐槽某個難纏的贊助商,抱怨時差颠倒的痛苦。艾宏笛大部分時間隻是聽着,偶爾在樂譜上标記着什麼,隻在慕雲勵說得太離譜或者音樂觀點出現明顯錯誤時,才擡頭瞥他一眼,精準地吐出幾個字糾正。
說着說着,慕雲勵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隻剩下均勻的呼吸聲。他竟然在艾宏笛專注翻動樂譜的沙沙聲中,在空氣裡若有似無的松木冷香裡,毫無防備地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上被輕輕蓋上了一層柔軟的薄毯。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艾宏笛正站在他面前,手裡還拿着鉛筆和樂譜,垂眸看着他,眼神裡有一絲罕見的、近乎無奈的情緒。
“吵醒你了?” 慕雲勵聲音沙啞,帶着剛睡醒的懵懂。
艾宏笛沒回答,隻是看着他眼下明顯的青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比那些跑調的音符看起來累多了。”
慕雲勵扯了扯嘴角,想笑,卻覺得眼眶有些發酸。他把頭埋進柔軟的毯子裡,聞着上面幹淨的、屬于艾宏笛的氣息,悶悶地說:“艾宏笛……”
“嗯?”
“如果……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個‘慕雲勵’,隻是個普通的、可以自由選擇音樂的流浪者……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房間裡陷入一片寂靜。隻有窗外城市遙遠的嗡鳴。艾宏笛沉默地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籠罩着沙發裡蜷縮的慕雲勵。他沒有回答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許久,他才輕輕開口,聲音低沉:
“至少現在,你還能寫出‘被辣椒嗆到的交響樂’。”
慕雲勵的心猛地一顫,像被什麼東西溫柔地擊中。他擡起頭,看向艾宏笛。對方已經轉身,重新坐回他的樂譜前,側臉在燈光下顯得專注而沉靜,仿佛剛才那句帶着奇異溫度的話隻是幻覺。
他裹緊了身上的薄毯,将自己更深地埋進沙發裡。身體的疲憊依舊沉重,但心口那塊一直擰巴着的地方,似乎被艾宏笛那句算不上安慰的話,輕輕地熨帖了一下。在這座由音符和孤獨築成的、隻屬于艾宏笛的孤島上,他找到了短暫的、真實的喘息。
這份惺惺相惜,無關風月,卻比任何喧嚣的掌聲或虛假的親密,都更能觸及他靈魂深處那片荒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