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宏笛沒有立即回應。他靜靜地看着慕雲勵被汗水浸透的襯衫,淩亂的發絲,以及那雙在月光下閃爍着複雜情緒的眼睛。
半晌,他微微挑眉,聲音裡帶着一絲慕雲勵熟悉的、帶着諷刺的冷靜:“慕天王這是在……追我?”
這個問句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匣子。
慕雲勵突然笑了,那笑容褪去了所有僞裝和防備,帶着久違的、純粹的明亮和狡黠:“是啊,你真的很難追。”他向前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比帕格尼尼随想曲還難搞。”
艾宏笛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那笑容如同冰封的湖面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了底下流動的活水。他搖搖頭,将煙頭摁滅在随身攜帶的小金屬盒裡:“難追還追?慕天王什麼時候這麼有耐心了?”
“從遇到一個叫艾宏笛的混蛋開始。”慕雲勵又向前一步,現在他們之間隻有不到半米的距離,近到能聞到對方呼吸裡的煙草味和松木香氣。
月光下,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如同兩把出鞘的劍,鋒芒畢露卻又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纏綿。艾宏笛的眼睛比慕雲勵記憶中的更加深邃,眼下的青黑顯示着他近期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遊刃有餘。而慕雲勵能從艾宏笛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的倒影——狼狽、執着、熾熱。
沉默在蔓延,但不是晚宴上那種令人窒息的冰冷,而是一種奇異的、充滿張力的平靜。
突然,艾宏笛張開雙臂:“抱一下?”
這個邀請來得如此突兀,卻又如此自然。慕雲勵沒有猶豫,上前一步,結結實實地将艾宏笛擁入懷中。
擁抱的瞬間,慕雲勵的心跳幾乎停滞。艾宏笛的身體比他記憶中更加瘦削,肩胛骨的形狀透過薄薄的襯衫清晰可感。
他的體溫偏低,像一塊溫潤的玉,但脖頸處卻能感受到脈搏有力的跳動。那股混合着高級香水、煙草和獨屬于艾宏笛的冷冽氣息,瞬間包圍了慕雲勵,讓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
他收緊手臂,将臉埋在艾宏笛的肩窩,貪婪地呼吸着這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兩年了……七百多個日夜的思念、痛苦、自我欺騙,在這一刻化為實體,沉重得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他想質問艾宏笛為什麼躲着他,想告訴他自己聽到離婚消息時的心痛,想問他是否還記得那張隻有一個中央C的空白樂譜……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更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人,仿佛要将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艾宏笛的手輕輕搭在慕雲勵的後背,起初有些僵硬,随後慢慢放松,最終回抱住他。
這個擁抱不帶任何情欲色彩,卻比任何親密接觸都更加震撼心靈。它是重逢,是和解,是無聲的道歉,也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當他們終于分開時,慕雲勵的目光落在艾宏笛襯衫口袋裡露出的煙盒上,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什麼時候開始的?”
艾宏笛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聳了聳肩:“離婚後。偶爾一支。沒瘾。”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别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知道很蠢。”
慕雲勵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艾宏笛的潔癖和對身體的嚴苛管理是出了名的。
他能想象,隻有在怎樣的痛苦和壓力下,這個自律到近乎偏執的人才會選擇用尼古丁來麻痹自己。
“是很蠢。”慕雲勵聲音沙啞,伸手從艾宏笛口袋裡掏出那包煙,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将它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下次想抽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陪你……幹點别的。”
艾宏笛挑眉:“比如?”
“比如吃火鍋,或者吵架,或者……”慕雲勵的聲音低了下來,眼神變得深邃,“或者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采納了我對利蓋蒂奏鳴曲的建議,卻兩年不聯系我?”
艾宏笛的表情瞬間凝固。月光下,他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沉默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那你呢?為什麼寄一張隻有一個中央C的空白樂譜?”
兩人對視着,誰也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有些傷口太深,有些答案太複雜,不是這個月光下的重逢能夠承載的。
最終,慕雲勵歎了口氣,伸手整理了一下艾宏笛微亂的衣領:“明天有空嗎?請你吃火鍋。我知道戛納有家不錯的川菜館。”
艾宏笛看着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真實的微笑:“你請客?”
“當然,難追的人總要有點特權。”慕雲勵也笑了。
河面上的月光随着水波輕輕晃動,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又漸漸交融在一起。夜風拂過,帶着海的氣息和初夏的暖意,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有些故事,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