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并排出去,右轉,誰也不說話。陸燈月倒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聊點什麼,她從來不擅長同人打交道。偶爾,她會盡量減去不必要的接觸,以此避免誤解——她總是想得太多,以至于在外的表現總是奇怪。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自己的糾結、猶豫、遲疑——這一切的一切托盤而出,讓那夕陽般溫柔黃發的女人看到自己扭捏姿态背後的纏繞的思緒。這應該在一個陽光正好的早上,或者就着傍晚的餘晖,在咖啡店柔軟的座椅間,或者在沙發依偎時——可惜這隻能是陸燈月的胡思亂想。現實是那麼殘酷,而面前的人還是離她那麼遠,這叫她不由得喪氣起來。
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右轉一次,直走——宿舍就在不遠的前方。行程那麼短,讓陸燈月來不及想出一句合适的話,這行程又長得惱人,叫她的懊悔心中積壓。
宿舍樓梯間安靜得可怕。林夕的鞋子帶着高跟,于是踩在一層層階梯間,發出“哒哒哒”的重響。陸燈月的運動鞋倒是沒聲,仿佛她本身就不存在一樣。這讓她有些心慌。她一時又害怕自己是突然發病——宿舍裡有特效藥,但是還有些路程。她喘口氣,又祈禱着自己隻是胡思亂想——不能總給自己不好的心理暗示。她的步子重了許多,這讓她的腳下也踩出聲響。林夕都發現她不對勁。
“怎麼了?步子踏那麼重?”她像是随口一問。
林夕的鞋子依舊“哒哒哒”,走得那麼快,像要盡快逃走似的。陸燈月下意識覺得這是因為自己——這種想法讓她感到惡心。她像混在洗衣機的髒衣服裡,而某個笨蛋倒多了洗衣液,在一圈又一圈、斷斷續續的順時針、逆時針間,讓那刺鼻的味兒在血管裡浸滿,令人作嘔。
她一時間難受得想哭出來,卻又不能真的那麼做。在經曆了漫長的、仿佛一個世紀的忍耐之後,她打開門,走進屋子。
林夕的宿舍在她左邊,于是對方能夠更早的進去——她開門的動作算得上粗魯,似乎也忍受了許久了——如同短跑沖線般撲進去。陸燈月努力地不去關注她這一點,心中“被讨厭了”的想法卻不斷加粗。但到她走進屋子時,這一點又突然消失。她像是突然獲得了平靜。輕微的作嘔還在她喉嚨間呻吟,為求保險,她走進卧室,打開抽屜,扣出顆膠囊——研究部給她的特效藥,藍白兩色,藍色較深,高濃度的DCPB會有這般發黑的藍色,不過她大多數接觸到的都是淺藍的。她這樣想着,倒杯白開水,可能放了太久,已經有些冷了。陸燈月忘記自己上一次給茶瓶換水是什麼時候,在咽下膠囊後,她又倒幹淨瓶裡的剩茶,插上水壺,接水、按上開關,“咕嘟嘟”的聲音就冒出來,在這般寂靜的屋子裡,這樣的聲響叫人珍惜。陸燈月聽着那聲音,也仿佛從幻想中回歸現實。冰涼的洗手台、亮堂的白牆,蒙蒙亮的天空……陸燈月環視了一圈,仿佛剛剛意識到自己在哪兒。
她坐到沙發上,靜靜地,順手抱住一隻虎鲸抱枕,就這麼坐在哪兒。黑貓圓餅靠背在邊上注視着她,用那雙布靈布靈的大眼睛,可愛得滑稽。陸燈月禁不住笑出聲來,一絲呼氣在空氣間特别而詭異。她聽到幾步遠的“咕噜噜”正逐漸變小,她又起來,去燒下一壺。在瓷磚牆的反射裡,她看到自己略微淩亂的頭發,想到自己剛剛就這麼走了一路。她臉漲紅着、發燙着,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雖然反應不過來自己究竟在笑什麼。
她過會得去訓練了。陸燈月邊梳着頭發,邊如此想。接着,她得和林夕一起值班,她要出去巡邏,林夕則處理前台的事務——如果有的話。在A13、A21這另兩個隊伍的分工後,A28所需要負責的區域已不算大,很多地方也不用特别關注——也就商貿街那邊需要親自去跑一圈。陸燈月的體質不好,卻也勉強撐得起來。她已夾上最後一個夾子,将第二壺水倒進瓶裡,順便看一眼時間。她就着杯子裡剩的點涼水,抽出兩片面包随意解決自己的早餐。她準備好出去。她還是不清楚要怎麼面對林夕,不過上班的話,各幹各的就好了。她如此給自己打氣。
手機上收到于倩言的短信,說着上次陸燈月幫她代了班,今天她來負責,叫她好好休息。陸燈月猶豫一瞬,想發消息說“不用”,最終敲敲打打,發出去一個“好”。
她還是有點愣神——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林夕,就可以再逃避一會兒了!她一瞬産生這樣的想法,她自己都感到難以理解。
她或許真的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