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吐液的酸味帶她又回到這間黴悶的屋子。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酸澀,她幾乎要習慣這種味道。隻是在偶爾的時候,那一瞬刺激鑽進她的鼻腔,叫她的腦袋迷失在那股沖擊裡。一節又一節的失控感、長久的疲憊、逃不掉的噩夢、無法原諒的憤恨——組成了她情緒的畫布,以至于她無論如何塗抹、在顔料裡打滾——那凹凸不平的質感都會在一切風幹後顯現。
唐酥松手了。
秦願不清楚面前人是什麼表情。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難看模樣。她的眼淚和爆發的情緒莫名其妙,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我很認真地讀完了你寫的那本書……”星星般閃爍的女人開口了,“我想知道……關于沈臨的事情……那些回憶……全部都是真的嗎?”
秦願搖搖頭,又點頭。文學作品總是這樣的,真情實感摻雜的虛妄與幻想之間,叫作者本人有時也分不清真真假假。
“我媽媽的事情是真的……小姨的事情是真的……學校的事情也是真的。這三樣是真的……”
唐酥自私地想要問“沈臨對蘇糖的感情也是真的嗎”——她又覺得此刻不該問出來。秦願站起來了,她的眼淚又停下了。她還是有氣無力地、顫顫巍巍地,她又是原先冷淡的表情了,隻是少了許多銳利——她已太累了。
她揪住裙子,似乎猶豫不決——但也僅有一瞬。她開口了,那麼冷靜——像在描述一件不關己的事情。
“我依賴着你——不過夠了。我聯系上了媽媽那邊的親人,她們幫助我成為惡魔,接納那個作為惡魔的我——所以……”
“等等——你說什麼?”
唐酥幾乎跳起來,又一把抓住她。聯合集訓時學到的知識、管理處的規章和她對秦願的感情在腦袋裡打架,“你知不知道這是違反規定的!”
“我知道——松開——”她又帶上哭腔了,她根本掙紮不過唐酥——在唐酥面前,她慣用的尖刺毫無作用——她唯一的體面蕩然無存。
“那明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為什麼要這樣糟蹋自己!”
“隻要那幫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一天不會停止憤恨!”
她又哭了——她那麼委屈——她為什麼不明白自己?她幹脆不再說話了——她一口咬向唐酥的手腕——她的嘴裡染上鐵鏽的澀味,她感受到對方疼得倒吸涼氣,因而稍稍松開了些——秦願沒有注意過自己嘴裡的尖牙——她更像個惡魔了。
天才的、特殊的、有能力為自己反抗的——惡魔。
藥物與她的相性真是好得見鬼!大概因她本身的惡魔血統就偏高——高到她無數次埋怨她為什麼不是惡魔——究竟為什麼不是?
她看見唐酥臉上的錯愕,好像她在自己身上看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她如此驚慌、如此悲痛——以至于秦願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都沒能反應過來——她摔到地上,隻來得及護住面部。秦願從她的口袋裡抽走手機——她清楚唐酥習慣放在這個口袋,也知道手機密碼。唐酥爬起來,又去抓她。她反應不如唐酥快,于是下一秒又被鉗制住,一動也不能動彈。她還想故技重施,唐酥卻是從背後卡住她。于是她愠怒,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尖叫,藥物又沖上她的大腦,她又幹嘔起來。
“秦願……”
隻唐酥猶豫地這一下,她反身,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力量大得像是要把那塊肉撕開。她意識到秦願的力氣比一開始大了不少——力量——這是惡魔天生的優勢。她心中後怕起來。
“你冷靜點,隻要你現在把藥停了——我聯系研究部,他們能幫你恢複正常!你就說什麼都不知道!不會有事的!”
“我很正常!!”
她們摔倒在地上。秦願的短發披下來,幾乎遮住她的臉。
“我很正常……惡魔有什麼不正常的……媽媽有什麼不正常的……半惡魔血統有什麼不正常的……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所以我果然——非常非常——讨厭人類。”
她感受到濕潤——又是眼淚——又一次。
“我曾經想過和你一塊去死……你為什麼不明白……你明明也因為‘惡魔’而被特殊對待着——你明明和我說過無數次那樣的事情……你為什麼總能作為人類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你為什麼總是看不見我?夠了——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破窗的聲音——尖銳、刺耳——唐酥看到一個陰影撲過來——那陰影像一隻饑餓的狼。她本來想着怎麼叫秦願冷靜下來——那可憐的女人已經撞到門框上。她的頭發淩亂地黏在她的臉上,幾隻固定發型的紅夾子——或早掉到地上、不見蹤影,或在幾根頭發的糾纏間搖搖晃晃。“餓狼”壓制住她,毫不留情——
“秦願——現以勾結恐怖分子、非法獲取一類藥物、襲擊管理處管理員的罪行将你逮捕,暫收為A區西南管理處監管——停止反抗!”
銀溪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