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要出去一趟,探查是否有叛軍或者是謝辭璟的人找來。
瞧了一圈,沒有看見任何行迹。顧周周又将夜裡殘存的行迹清理幹淨,這才回去靠着岩壁口躺下休息。
她不敢睡太沉,再睜眼,天光大亮,約莫睡了一個時辰,起來頭一件事就是檢查謝辭璟的情況。
藤蔓遮蔭的暗光下,謝辭璟面色透出如玉般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雪白的頰邊浮起兩團紅暈,唇色殷紅,有種病态的瑰豔之美。
他發燒了,還燒得厲害。
顧周周被手心的滾燙所驚,擔憂望着他。
“冷……”他兩瓣唇開合,喃喃道,難受得擰起了眉,美麗的面龐脆弱可憐。
顧周周湊過去,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耳垂,才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她将所有能保暖的東西都蓋在謝辭璟身上。然後出去探查了一下情況,雪依舊在下,外面看起來一切正常。
轉身回來謝辭璟仍喚着冷。
顧周周脫得隻剩内衫,鑽進去與他相擁。
他很燙,受傷的本能讓他緊緊抱住她,好似明白她是救命的稻草。這群山之中,或許唯有他們二人緊緊相擁,這不禁讓顧周周心緒複雜。
身份一再轉換,從農女變成侯府小姐,一切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變。她被命運的洪流裹挾前行,她沒什麼目的,因為她沒有太在乎的東西。她擁有的不多,也就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她為什麼救下謝辭璟呢?隐約明白自己有點在乎他,但更多的,是不想百姓失去一個明君。
可此刻,似乎又有些不一樣了。
山野之中,脫掉了華麗的衣袍,如今也不過是兩個普通人,在相依為命。
顧周周向來警戒自己,不要動心,保持警惕。在方才那種莫明想法萌生之際,就迅速斬斷了自己的神思。
謝辭璟昏迷不醒,如今當務之急,是躲避叛軍的追捕,再想辦法治好他,聯系上謝辭璟的人。
其他的,不用多思。
雪覆蓋的山林寂靜無聲,顧周周傍晚的時候給謝辭璟重新換了次藥,他的燒依舊沒有褪下來,再燒下去,人恐怕會不行。顧周周起身穿回叛軍的衣裳,懷中放着匕首,手上握着劍,在山上尋找一些能清熱解毒的草藥。
她一連翻過了幾座山,才找到幾株可以用的草藥,顧周周小心放在胸前收好,神情凝重幾分,量太少了,煮出來的藥效要對一個成年男子起作用,是遠遠不夠的。
但是積雪覆蓋難尋,冬日草木落葉也增加了辨認的難度,顧周周找藥的進程緩慢,她擡頭看了看漸暗的天色,搜尋的動作不由快了幾分。
天暗之前,一定要找夠量。
突然,顧周周眼睛一亮。
山脊上竟然長着一株人參!
因為長在山的背風面又有大樹遮蔽,竟然沒有落葉,長着翠綠的五片葉子,一眼被她辨認了出來。
顧周周心頭一喜,忙向那處趕去。
她爬上突出的山脊,落腳在腐爛的的植被上,整個人一滑,差點被甩下山腰。
顧周周驚出一身冷汗,還好反應快,将匕首紮在堅硬的山體上,另一隻手一手緊握藤蔓,才止住了在山壁上極速滑落的身體。
小心翼翼采下人參,腳回落在正常地面時,她整個人身子不禁一軟,癱坐了下去。
生死間的恐懼後知後覺的蔓延上心頭,顧周周捂着狂跳不已的心髒,面色蒼白急促喘着氣,過了一會。
可是耽擱不起,謝辭璟還在等着她救命,顧周周撐着爬起來,給自己鼓氣,腳步疲軟回到了藤蔓中。
謝辭璟還是未醒。
顧周周先切了一片人參,讓謝辭璟含在口中,吊着他命。
将草藥熬煮出來,顧周周看着嘴唇緊閉的男人,猶豫糾結了一下。月竹給的話本都是男子暈倒藥喝不下去,喝了會吐出來,然後女子用嘴喂給了男子。
顧周周皺眉,她不信。
她将謝辭璟半扶起來靠在岩壁上,捏住他的下巴,讓他仰起頭來,用幹淨的樹枝壓他舌根,順着喉嚨将藥全然灌了下去。
男人喉結微動,嗆得咳嗽幾聲。
顧周周微喜,以為他要醒了:“殿下!”
謝辭璟毫無反應,垂着脖子向一側倒下。
顧周周隻好将他放平,所幸藥都喝下去了。
她吃了些幹糧,将火熄滅,在黑暗中靜靜待在謝辭璟身邊,觀察着他的反應。
比起身上的傷,他中毒顯然更嚴重。因為傷太重即使發燒,也不會昏迷不醒。
顧周周歎了一口氣,明天隻能多找一些解毒的草藥了。
半夜的時候,顧周周醒來查看謝辭璟的狀況,仍舊昏迷着,但高燒已退,如今隻是有些低燒。
顧周周松了口氣,看來藥還是有些用處的。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又切了一片人參喂進他嘴中。
這株人參約莫五十年的壽命,續命效果不算太好,但勝在個頭粗胖,能給謝辭璟多用一段時間。
第二日天微亮,顧周周便醒來,謝辭璟還是在低燒,她燒了些熱水洗漱了下,用熱水化開一些幹糧給他灌了下去,又喂了藥,才離開。
顧周周往回走,一邊采藥,一邊刺探是否安全。
她往回走了一個時辰,翻上一座山頂,看向遠方。
遠處白茫茫一片,黑色的騎兵異常顯眼,他們四散着,顯然還是在搜尋什麼。
顧周周仔細觀察了下那些人馬的铠甲,與她身上的類似,這些人馬,無疑是叛軍的!
謝辭璟的人手還沒有來,這一片境地,顯然如今還在叛軍的掌控之中。
顧周周心下一沉,叛軍如若快一點的話,今日傍晚就能搜尋到他們如今的容身之處。
不能再等了!顧周周轉身,抄着近路飛快趕回去,将東西收拾好,背着謝辭璟轉移。
今夜月色很美,整片山林寂靜安詳,行人卻無法欣賞。
顧周周身前挂着大包小包,伸手背着謝辭璟,深一腳淺一腳的趁夜趕路。風雪很大,雪粒覆白在她稀疏的睫毛上結冰,她也沒有時間去拂落。
背後的人昏迷着,手無力環挂住她的脖頸,他腦袋一歪,便又要向一側倒下。
顧周周手忙腳亂将人複位,沒有辦法,隻好将他雙手綁在她脖頸前挂住,隻是這樣,她的脖頸要時不時承受被人往後勒的痛苦了。
謝辭璟實在不輕!
顧周周咬牙,她又冷又餓,心中暗暗罵着男人,她可是費老大力了!謝辭璟日後怎麼也要好好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吧!
要不是她力氣大,半路就得昏兩個。
行程艱難辛苦,顧周周根本不敢停一步,就這樣從暗夜走到了白天,才找了個地方停下來給謝辭璟換藥煎藥。
就這樣過了十幾天,顧周周基本上白日睡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趕路,還要在路上采藥,收集食物。她手上臉上生了凍瘡,整個人猛然痩了下去,薄得宛如一片紙。
謝辭璟仍舊昏迷着,跟着她風餐露宿,偶爾會高燒,但大多時候都是微微低燒,甚至這幾天,已經不燒了。她心中微微高興,這算是這些天來唯一的好消息了。
她這幾天過得實在太苦了。頭幾日的時候,叛軍緊追在她後面,她不敢停下來,更加謹慎清理幹淨留下的痕迹,以為是她疏忽才讓人追上來。于是她頻頻轉換前行的方向,起初還試圖記下路徑,到後來,她也分不清自己在哪裡了。
隻知道在這片崇山峻嶺的深山中,這片山林之廣闊,足足占有謝朝的二分之一,兩個人躲在其中,就宛如兩隻螞蟻在樹林之中,想要找到,簡直難如登天。
第十五天的時候,背上的人動了動,隐約有了要清醒過來的迹象。顧周周驚喜萬分,找了個避風處落腳。
才安置好,謝辭璟便睜開了眼,顧周周笑了笑,閉眼昏了過去。
她一個人肩負着兩人的性命,更可怕的是,無人商議,無人說話。她背負着這種沉默,一刻也不敢停,半分都不敢松懈,這怕她松了心中強撐着的一口氣,倒下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而如今,謝辭璟醒來,她便可以松下這口氣了。
顧周周迷迷糊糊才睜開眼,就聽見謝辭璟的聲音。
“醒了?”
她一醒,謝辭璟就發現了,他神情複雜的看着她。
謝辭璟那天醒來便是在這個山洞之中,而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那晚,顧周周突然出現從叛軍手下救出了他。
而怎麼到這裡,叛軍情形怎麼樣,過了多久,他都一概不知。隻是結痂的傷口告訴他,時間不短了。
叛黨的事情太重要了,聯系不上南松他們,他失蹤的事情,很可能會被叛黨大做文章,在朝堂之中生起風波,而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但他什麼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人昏了過去,等待的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謝辭璟面沉如水,見顧周周終于醒來,不禁冷聲詢問。
“孤昏迷多久了?你怎樣從叛軍手中逃出來的,你為何沒有聯系上南松他們?你帶孤來到了哪裡?”
幾個連問讓顧周周剛剛醒來的腦袋短暫地愣了一下。
她不禁偏過頭看過去,謝辭璟半靠在牆壁上,微微俯視的看着她。他大病一場,顯得清瘦而蒼白,卻更加矜貴漂亮,宛如一朵熠熠發光的水仙花,與這破敗的山洞格格不入。
他周身散發着壓迫感,眼神銳利,看向她的目光中帶着審視、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