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順這人大多時候笑嘻嘻,他不喜歡吵架,但是很懂怎麼說話最戳人肺管子。那天他們離開江邊時,周海順對孫涵說:“我覺得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一個人自己不行就怪别人天賦太高,那就很搞笑了。你說是吧?”
孫涵勉為其難地勾了下嘴角。
周海順又說:“不過這還不算最搞笑的。這人以為别人天賦太高才事事勝他一籌,可事實上呢,就算沒有天賦,人照樣碾壓。你說搞笑不搞笑?”
周海順用講笑話的口吻說完,孫涵徹底笑不出來了。
江栀言覺得那天孫涵是被周海順的話活活氣走的,望着孫涵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海順總算給兄弟出了口氣,心滿意足地先走一步。
林翀要送江栀言回家,江邊距離出她的出租公寓不算遠。江栀言通常會選擇騎共享單車,可是今天她的褲子全部淋濕,騎車不再方便,林翀叫了一輛的士,等她先上車,自己也跟着矮身坐進車裡。
一路上兩人都在說話,天南地北什麼都聊。可林翀還是發現江栀言有點欲言又止。直到的士到了公寓樓下,兩人都下了車。林翀好像舍不得走似又拉着她在樓下站了會兒,兩人又聊了幾句今天的作業,江栀言才問他:“你沒什麼和我說的嗎?”
林翀想她可能是在說李若希在江邊單獨找他的事。
他很坦然地彙報:“李若希今天找我,是有事想讓我幫忙。”
“怎麼了?”
“她下周想參加博物館展覽的志願者活動,不過她有個圍棋比賽時間沖突了,就想讓我和她一起參加,這樣我每次就能幫她簽到。”
林翀說完已經做好了江栀言接下來可能會不高興的準備,他都準備好告訴她,他有什麼打算,可江栀言好像對此不關心似的,簡單回了句:“哦。”
哦就完了?怎麼不接着問呢?
誰知江栀言問了句:“周海順那話是什麼意思?”
林翀差點兒沒跟上她的腦回路,“嗯?他哪句話?”
“為什麼他說,你早就不是天才了?”
江栀言不覺得周海順說這話是随口亂說,或者僅僅隻是為了刺激孫涵。
“你聽他滿嘴跑火車……”
江栀言的表情不像是相信了,林翀頓了頓,然後笑了下,湊近一點看她,“你是在關心我嗎?”
江栀言視線轉移,“你少打岔啊……”她突然捂住嘴,“啊……啊嚏!”
江栀言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想知道就乖乖上樓去。”林翀捏了一下她的臉,“感冒了我就不告訴你了。”
剛才一直說話還不知不覺,現在一陣秋風掃過,江栀言是真的感覺到了冷。她和林翀分開,剛走進樓梯,兜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喂……”
林翀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到幾樓了?”
“才一樓啊……”
“你好慢啊……”
“你幹嘛啊……”
“想你了。”
這不是才分開還不到一分鐘嗎?江栀言想笑,心說林翀你怎麼這麼粘人,可是她卻沒有這樣說,她快步跑到二樓的樓梯轉角,看到了還站在原地,正在打電話的林翀。
他站在小片樹叢下,看到了她,向她揮揮手,夜色裁剪出他偏瘦的身形,遠遠看着像一棵英姿勃發的小樹,卻比任何大樹都讓人有安全感。江栀言靠住欄杆,也朝他揮了揮手,然後對着電話說:“你還不回家嗎?”
“不着急。”
“就算你不急,家裡人也會着急啊。”
林翀說,“反正家裡就我一個,什麼時候回都無所謂。”
“怎麼會隻有你一個?”
“我弟要去北京看病。”
雖然父親打電話過來說他們過兩天走,可其實無論他們什麼時候走,在不在家,都不影響他幾點回去。
事實上林翀倒是希望他們早點去北京,除了他不想和馮女士住在一個家裡之外,還有他關心林澈的病情這個原因。
“你弟弟的病嚴重嗎?”江栀言問。
“比以前好多了。”林翀說,“之前是小時候落水,他大腦受傷留下後遺症,恢複得差不多後,現在類似于心境障礙。”
“心境障礙?”江栀言說話的聲音帶着加重的喘氣聲,她應該在繼續爬樓梯,“有你這麼好的哥哥還有心境障礙,多少有點兒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啊。”
林翀笑了聲,但随後聲音卻真實地低下去,“不是……”
不知道他是想說自己不是一個好哥哥,還是林澈沒有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栀言爬到四樓,在樓梯轉角又跑過去往下看,林翀仍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距離讓他的身影在黑夜裡變得更朦胧,江栀言看着那個遙遠模糊的身影說,“翀哥,我覺得弟弟落水,還有他大腦受傷,這些不是你的錯。”
“可我有責任……”
“你不能因為無法阻止意外的發生,就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江栀言說,“周海順的表達能力真令人擔憂,他說了那麼多,我仍然不是太清楚當時的情況。但是自從我媽去世之後,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或許‘命運’這個詞的意義就是在告訴我們,世界上有些事情,有的結局是我們難以改變的。”
林翀沉默。
“翀哥,當初的你,在決定跳進江裡救他的那一刻,已經做得夠好了。”
林翀在樹影下,無聲地駐足,銀杏片片零落,樹葉篩漏了月光,怎麼看都溫柔,時間仿佛慢下來,變得柔軟而漫長,而他們之間,仿佛從未像此刻距離這樣近。
“不要再自責了哦。”江栀言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因為你是‘鴻鹄之志’的鳥,是‘鷹擊長空’的鳥,不應該被過往的荊棘困住羽翼。”
林翀輕笑了聲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安慰人了?”
江栀言說:“近朱者赤吧可能。”
在遇到林翀之前,江栀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某天可能說出這些話。而自從她認識林翀之後,林翀總是給她這樣的感覺,骨子裡的自信,會讓人充滿安全感,像太陽似的,永遠洋溢着蓬勃的希望。于是她的心境也随之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