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掖說話時離她很近,夏醒棉幾乎能聞到他身上煙草和青草混合的味道——像是松針混着葉片,聞起來會讓人誤以為他很溫和。
陸掖的聲音壓得低,顯得有些沉,聽進耳朵裡,心跳卻莫名加快。
陸掖好像發現她在裝睡了,但打死也不能承認。
夏醒棉還是沒動,左手握着那隻沒掉下去的筆,眼睛也一直保持閉合。
陸掖沒動靜了,她通過被他遮擋住光源的程度判斷,陸掖看了她一會兒,應該就坐回去了。
但夏醒棉不知道,她裝睡裝得一點都不像。眼睑下細微的顫動,讓她當了一會被觀摩的對象,陸掖看着她的眼珠下意識的轉動,呼吸在被努力放平也還是夾雜着努力的痕迹。
他身子向後,後背靠在椅子上,作業做完了,随手翻開本書來看,無聲的笑了下。
沒把她揪起來。
夏醒棉趴了二十分鐘後坐起,轉頭特意告訴陸掖:“我剛剛睡了一覺。”
陸掖手上翻着書,看她,随她胡扯,沒說話。
夏醒棉把沒做的卷子收起來,留着明天給同桌,轉為拿出書來複習。一直複習到圖書館三樓以上都熄燈了,周靜怡給她發消息,問她:【怎麼還沒回來?】
夏醒棉問:【爸爸和哥哥回去了嗎?】
周靜怡:【快了,馬上也到家了】
夏醒棉:【我現在就回去】
夏醒棉告訴陸掖:“我們走吧。”
……
樓道感應燈在身後熄滅,玄關的暖光随之亮起,夏醒棉到家開門進屋。
周靜怡到門口接過她的書包,書包肩帶還沾着夜裡的寒意,問她:“最近怎麼都回來這麼晚?”
夏醒棉邊拖鞋邊說:“我去圖書館上自習了。”
周靜怡:“作業多就回你房間去寫,你屋裡不是有書桌嗎?這麼晚了就别去圖書館了。”
明天她就不去了,夏醒棉:“嗯,我明天早點回來。”
夏醒棉是往屋裡看了一下,沒看見人,她問:“爸爸,哥哥回來了嗎?”
周靜怡:“嗯,回來了。”
她鞋換好了,踩着拖鞋,又問:“他們聊得怎麼樣?”
周靜怡把她的圍脖挂上衣帽鈎,說:“我也不知道。”
夏醒棉壓着聲音:“你沒問問我爸嗎?”
“還沒來得及,他們也剛回來”,周靜怡又問她:“你吃飯了嗎?”
夏醒棉:“我吃漢堡了。哥哥在房間嗎?我去找他。”
“少吃點漢堡,先别去找了”,周靜怡:“讓你哥自己待會兒。”
夏醒棉想了一下這句話,又問:“他哭了?”
周靜怡“嗯”了一聲:“應該是,眼睛紅了。”
見夏醒棉操心的樣子,周靜怡拍了下她的後背,說:“去洗漱,早點睡覺吧。”
“嗯。”
夏醒棉進屋時,透過客廳的玻璃窗看見爸爸在陽台,看見他時,爸爸剛好歎了口氣。
離異,
母子多年不見。
夏醒棉大概能想象得到今天晚上的這場談話,一定不輕松。
晚上洗漱後上床躺下,夏醒棉在床上來回翻了翻,不知道爸爸和哥哥有沒有睡着,但她有點失眠。
她在想哥哥和他媽媽聊得怎麼樣,也在想,陸掖回到家之後應該也知道哥哥和他媽媽見過面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特别生氣。會不會鬧脾氣。
第二天早上起床,還是隻有夏醒棉和周靜怡兩個人在餐桌上吃飯。
爸爸今天出門早,已經去上班了,哥哥在房間裡沒出來。
夏書岐即便假期也很少賴床,他沒出來,就應該還因為昨天的事想一個人待着。
周靜怡就沒叫他。
直到要出門的時候,周靜怡去夏書岐房間門口敲了敲門,但沒進去,隔着門對他說:“書岐,飯做好了,你什麼時候餓了就出來吃點。”
夏書岐的聲音隔着門:“我知道了。”
夏醒棉換下拖鞋,穿上羽絨服外套,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夏書岐房間門的方向,能聽出來他聲音有一點啞。
今天到學校,夏醒棉其實有點害怕碰到陸掖,怕他知道她前幾天是故意約他。但今天一上午都沒有在教學樓或者食堂遇見,反而是去超市的時候碰到了經常和他在一起的兩個同學。
超市裡午休的時候人多,有個手裡拿着個籃球的同學叫陳禹:“一會兒去打球嗎?”
陳禹說:“行啊。”
那人又說:“叫上陸掖一起啊。”
陳禹:“他今天沒來。”
同學:“為什麼?”
陳禹:“不知道,昨天都沒聽他說。”
夏醒棉手裡面拿着還沒結賬的紙巾,塑料包裝袋被指腹輕輕按壓。
陸掖今天沒來學校。
冬日斜陽透過教室玻璃窗灑在課桌上,教室裡有着不同于窗外風寒的溫熱。
下午的課上大多是自習,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老師讓她們做卷子,有不會的提問。夏醒棉把昨天拿錯的卷子還給了同桌,手裡面的那一張鋪在桌面上,她時不時地看向窗外。
晚上她帶着罐頭又去了巷子裡,一個人走路時,邁的步子要比前幾天的慢。路燈在積雪路面暈出毛邊光斑,影子像墨汁在宣紙上凝固。
剛剛拐進去,夏醒棉看到牆邊站着一個人。他右手揣在大衣兜裡,背靠在對面的牆壁上。聽見她來,陸掖轉了頭。
他的眼底很涼,帶着墨色一樣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