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二十七年冬末春初,黑雲壓城,大雨将至。
宋國采詩司的官員門早已下了職,大多數的房屋依然落了鎖,唯有采詩司最裡頭的一間屋子中還閃爍着點點燭光。
案台上的燭光閃爍跳躍,映在沈樂栖嫣紅的唇和認真的面容上,她拿起剪刀剪斷了一節燭芯,便又将目光投回了案上的詩文上。
伴随着一聲巨響,門框重重地砸在地上,灰塵濺起,沈樂栖擡頭,方才發現屋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大雨。
來人是一群官兵。
似乎是料到了官兵的來意,沈樂栖不動聲色地将剛剛謄抄好的詩文藏入衣袖當中。
“奉陛下旨意,采詩官沈樂栖,所獻詩歌中暗含謀逆之意,革其官職,入诏獄。”
今夜京城的雨格外地大,城南那幾棵百年老樹有許多都被壓折了枝葉。采詩官沈樂栖勾結端王謀逆一案令聖上震怒,沈樂栖入獄和端王軟禁的消息一經發出,京城内人心惶惶,今夜大多數人都難以睡個好覺。
诏獄中光線昏暗,雨水混着血腥
沈樂栖蹲在牢房的牆角,獄中火盆的殘焰明滅不定,一張宣紙在火盆中被燒成卷曲的灰燼,隻剩下“鐵甲”二字能勉強辨認。
早在她發現這詩文中的秘密時,她便想到了這一天。
熒惑守心亂帝鄉,東方新章覆舊章。
這便是那句指認她謀逆的詩句。
她從來過目不忘,她敢肯定這句詩詞并非她所獻。她也并非傻子,不可能将這麼一句謀反意圖明顯的詩句獻上去來斷送自己的前程。
采詩司有個規矩,哪位采詩官獻上的詩便會在謄抄稿的末尾蓋上官印并署名,以便于論刑賞。而那篇詩歌末尾的署名的字迹,乃至官印上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要不是她清楚她的記憶不會出錯,她自己或許都要以為那篇詩當真是經由她之手獻上的。
火盆中的宣紙終于燃燒殆盡,沈樂栖望着火盆中的殘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大人燒詩的時候,可曾想過這把火會先燒了你自己?”
男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伴随其進來的還有一身的寒氣。沈樂栖猛地收回了手,指尖處已然出現了幾處燙傷。
沈樂栖循聲望去,此時本應被囚禁于府中的端王蕭燼正站在诏獄的牢房門口。
“殿下怎麼到此處來了?”
聞言,蕭燼嗤笑一聲,“探望謀逆同黨,不可嗎?”
蕭燼走上前,眸色幽黑而深不見底,他骨節分明的右手挑起沈樂栖的下颚,“那篇詩文,當真出自沈大人之手?本王生平最恨被人算計。”
沈樂栖被迫擡頭和蕭燼四目相對,因為吃痛眼中閃着淚花,“那篇詩文,并非我所獻。”
“果真如同本王所知一般,沈大人意外得知了朝中貴人不可外宣的秘辛嗎?”
蕭燼收回手,拿出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沈樂栖瞳孔猛縮,不可置信地看着蕭燼,聲音都開始顫抖:“你......你是如何知道?”
蕭燼一勾唇,“這你無須知道,本王今日前來隻是想問問沈大人,是否想脫罪。”
“還有,你發現的那句詩到底是什麼?”
記憶瞬間拉回幾日前,那日采詩司的張采詩官屍身剛被從護城河中撈起,負責接手張采詩工作的沈樂栖息卻對着一堆被詩文犯了難。
她心中吐槽了一句這張采詩竟如此熱愛工作,出門踏青時都将詩文随身帶着,導緻這篇詩文有幾個字的字迹暈染難以辨認,更是和前後兩章無法連接。
無奈,她隻能将能辨認字謄抄了下來,拿出古琴嘗試彈奏此詩文的曲譜,通過平仄将詩文補齊。
這不彈不要緊,一彈沈樂栖發現不對了,本應是歌頌豐收的歡快曲調的尾音上卻帶上了幾分肅殺之音。
見狀,沈樂栖慌忙拿出了此篇的前後兩章進行比對彈奏,結果不出她所料,前後兩章首尾相接自然,而沈樂栖現下手中那篇,明顯是被人強塞進其中的。
她向上級彙報此事,上級便将那篇詩句扣留了下來,可是等到當季的詩歌編撰成冊的時候,她卻發現那一篇本應被删除的詩歌照常發布了。
而那幾日,她也遭遇了幾次令她險些喪命的刺殺。
那段記憶令沈樂栖幾乎不願回憶。
思及此處,沈樂栖面色蒼白,猛地搖了搖頭:“殿下還是不要過問此事了。”
見狀,蕭燼緩緩道:“沈樂栖,沈将軍遺女,因其才情出衆且亡父有戰功在身而破例以女子之身入用采詩司為官。”
“沈大人就忍心眼睜睜看着來之不易的官職平白無故地丢掉?”
說罷,蕭燼步步逼近沈樂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可是沈樂栖仍是垂眸不語言。
眉毛的陰影投射在蒼白的皮膚上,姣好的面容此時血色全無,好不憔悴,可是神情确實難得的倔強。
蕭燼簡直要被她這幅樣子氣笑了。
“沈大人若是擔心說出此事會禍至親人,那您還不知道吧,前些時日錦衣衛已經動身,從川陽把沈老夫人押送至京都,你若是早日說出那件秘辛,我或許能救你和沈老夫人一命。”
“可沈大人若是若是拖着不說,那就請沈大人猜猜看,您和沈老夫人,誰先走一步了。”
母親也被捕了?
沈樂栖面色蒼白,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她聲音顫抖,“這群畜生。”
蕭燼嗤笑一聲,“事到如今,沈大人還奢求那群人能高擡貴手嗎?你當真以為你那副與光同塵的做派能讓你明哲保身?真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