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說完,他就知道怎麼了。
即使卧房裡沒開燈,裴決還是看清楚了鐘影眼底複雜又幽深的情緒。
她望着他,和那個時候看着他時一樣,驚訝、困惑——不是很深,也沒有了當初的害怕和憤怒。
二十八歲的她早就清楚地知道了裴決那麼做的原因,于是隻剩下意識的複雜反應。
在這個沒有第三個人的場景裡——
心口好像被一根極細、極細的針刺入,慢慢地、一寸寸地,刺破他的血管,刺進他的肌理,心髒依然在跳動,但每一下都變得比上一下緩慢、滞重。
裴決臉色有點白,他握了握手,感覺到手心的涼意,還有軀體的僵硬。
“我——”手足無措的當下,裴決甚至後退了兩步。
“我突然想起來電視櫃下面還有琰琰的鋼琴證明,你能幫我去找找嗎?”
鐘影彎了下唇角,站在沒開燈的屋子裡看着他說。她美麗柔和的面龐不是那麼清晰,一雙眼卻十分冷靜。
秦雲敏家灌下的那些啤酒好像這個時候才慢慢上了腦。酒精帶來混沌,也帶來極緻的清醒。鐘影清楚地明白讓裴決去找東西的原因——關于甯江的所有記憶都應該被通通忘記、不留一絲痕迹地丢棄。
裴決看着她。
在他後退的那兩步裡,他的視線也牢牢鎖在鐘影身上。
鐘影說完的下秒,裴決的目光在明晃晃的客廳燈下突然變得異常沉默,好像蹲伏的野獸,一時間不明白為什麼近到跟前的獵人忽然伸出手給它。
裴決拿着聞琰的證明,直到身後傳來打印機啟動的聲音,他才轉過身。
“阿姨說每份都要複印三份。”鐘影知道他走了過來,便一邊操作一邊和裴決說。
裴決将手上的文件遞給她。
機器作響的幾分鐘裡,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有些事情早就心照不宣。
他們一前一後站着,起伏的心緒也許比打印機的聲音還要鬧騰。
等複印好,鐘影連同原件一起放進了文件袋,遞給裴決的時候問了句:“剛下班嗎?”
來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雖然穿了件整潔挺括的白色襯衣,但看得出,還是制服裡的那套。應該是下班就直接過來了。
裴決點點頭,好像在那之後他就被奪去了聲帶,動作也變得有點遲鈍。
鐘影看向牆上的鐘,時間其實已經不早。她不清楚他的工作日程,隻是麻煩他這樣晚來,實在應該做點什麼。
“吃飯了嗎?”鐘影問。
裴決注視她,眼神和前一刻一樣,可這回換他變得有那麼一點困惑,好像鐘影不該問他似的。
但鐘影問得太自然了,自然到即使她留他吃頓便飯,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這是什麼?”
轉身走向廚房的時候,鐘影看向裴決帶來的深藍緞面長盒。
裴決打開盒子。
裡面是一串光澤瑩潤、晶瑩剔透的珍珠項鍊。
他對鐘影說:“計劃送你的大學畢業禮物。”
裴決語氣很淡。也是十分簡單的一句話,就這麼輕輕落在兩人之間。
話音落下,鐘影的背影猛地頓住。她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過了會,鐘影沒轉身也沒回頭,她伸手緊緊握住門框,語氣有些不穩:“那個時候準備是不是太早了。”
兩家人之間念了許多年的戲谑之語,也曾被鐘影帶着恨意狠狠擊碎在地,這個時候,裴決提起,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裴決垂眼,視線落在溫柔靜谧的珍珠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片刻,他拿起項鍊走向她。
感覺到頭發被輕輕撩起,鐘影身體一下變得僵硬。
顆顆飽滿的珍珠帶着細碎的涼意,她垂眼,盯着出現在頸間的一雙手。
寬闊的手背、堅實的腕骨,裴決修長的指關節微微屈起,細緻地拂去纏繞在她鎖骨和脖頸上的柔軟發絲。
鐘影感覺到肌膚上一觸而過的粗糙溫熱。
“不早。”裴決說。
他沒告訴她。
除了這串項鍊,還有一枚戒指。
是求婚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