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生命有了新的境遇,她跟着路青來了北城,踏上了人生新的支線,生活富足,但并不快樂。
出身好像是原罪。
當章榕會可以毫無顧忌地說所有想說的話,她們的一言一行卻要時時斟酌體諒。
不能輕浮、不能放縱、不能無知、不能傲慢、不能盲從……
她們背了滿身枷鎖,艱難地融入之前沒有接觸過的圈層,困難的并不是要開拓眼界學習各種各樣的新知識,而是一次次重塑起被擊碎的自尊。
路青其實臉皮很薄,她此刻面上帶笑,心裡的委屈難過,也沒有人能比路意濃更能共情到。
如果在桐南。
如果此刻是在桐南。
守着外婆舅舅過年,一定是幸福的吧。
路青拎着飯盒進了病房,路意濃不願意跟他們待在一起,坐在外面的長椅上。走廊平鋪滿大片的白色瓷磚,此刻除了自己的呼吸,四周寂靜無聲,她透過窗戶看着天上的月亮。
打開手機,她早前給蘇慎珍發了一條拜年的消息,對方遲遲沒有回。不知是不是回香港重新辦了手機号,蘇慎珍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
朋友圈裡幾乎被兆卉刷屏,她發了許多張九宮格的照片,同朋友的、同家裡人的,她穿着漂亮的紅毛衣,妝容成熟又美麗。
路意濃歎了口氣,收起了手機。
幾乎是在那瞬間,手機叮咚一聲彈出了消息,她被姑父拉到一個新的微信群裡。
群裡大概有幾十個人,都是章家的親戚。
章榕會:[發紅包,自己搶啊,搶多少算多少。]
緊跟着群裡瞬間被紅包刷了屏,章榕會一口氣發了一二十個,各路人馬也冒泡出來發各種表情包,拜年的 、搞笑的、祝福的、感謝的。
路意濃下意識地戳中其中一個,總金額一千元的包,開出來52.00元。
一波結束的間隙,杭敏英在群裡嚷嚷着:我還沒搶夠500,哥哥再發。
路意濃沒有再搶了。
52這個數字很好。
是一個足夠甜蜜美好的巧合。
她雙擊屏幕截了圖,細細裁掉了有發紅包的人的名字和頭像的上半部分。
隻留下了52.00元的數字。
她這張圖發了個朋友圈,配文:天涯共此時。
于佩在正月初五提前發動了肚子,順利生下了一個7斤重的男嬰。爺爺奶奶坐着火車匆匆趕來北城時,路意濃已經在桐南,在舅舅家裡吃上了熱乎乎的家常飯。
表弟李沛買了許多焰火,吃完晚飯路意濃跟着他一起,到空曠的桐南遊客集散中心的廣場上。
李沛往地上砸着摔炮,路意濃從盒子裡抽出了一根仙女棒,點燃了,呲呲啦啦的花火跳躍着爆開。
遠處誰家放起了大型的焰火,随着尖鳴升空,在空中炸開一朵、兩朵紅的綠的花,是很普通的那種。
“姐,你能在這邊待幾天?”李沛問,他最近有些感冒,說話嘟嘟囔囔的。
“初七就得回去了,初八開學。”
“我們也一樣。北城好不好?”他好奇地問。
“好。”
“跟桐南比呢?”
“各有各的好。”她有些心不在焉。
李沛的摔炮已經砸完,他蹲下身子把紙皮撿起來裝進塑料袋裡,說:“我爸打算過完正月盤個二手面包車,跟景區合作去接送遊客。”
“店裡怎麼辦?”路意濃問。
“嗨,拍照的人那麼少,我媽一個人忙得過來。”
他又說:“姐,你要是在北方待不慣就回來呗。現在家裡慢慢都好了,我爸盤店面裝修欠的本金也還清了。你學習那麼好,回來讀書也能讀好大學。”
路意濃滿眼笑意:“誰教你說的這些話?怎麼老氣橫秋的。”
李沛鼓了鼓嘴巴:“你回來之前,我爸媽跟奶奶剛聊完。”
李慶想把路意濃接回來的想法也不是一兩天,尤其是現在于佩生了兒子,他們生怕路意濃受忽視欺負,估摸着正是好談的時候。
手上的仙女棒滅了良久,已經冷透了。
路意濃把挂着堅硬殘餘物的鐵絲捏在手上,彎來彎去地将手指纏緊。
“我再想想,”她認真地思忖了片刻,“姑姑對我很好的,一直把我帶在身邊。我要是扔下她自己回垣城來,她肯定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