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願意,那就一起去。”
路意濃不知道她要去的是郁家。
直到司機開着車,在重重警衛亭前反複驗證了身份,她才意識過來這個問題。
郁錦梅如往常在廊下等着,這次副駕駛也開了門,一個長發披肩,形容精緻的小小姑娘下了車,跟在章榕會的後面,怯生生地同她問好。
她猜到什麼,沒有歡迎,也沒有給她難堪,隻是點了點頭。
到屋裡,外公閉目撐着拐杖坐在太師椅上養神,一隻小白狗圍在他的腿邊哼哼唧唧地叫喚。
“哪裡來的狗?”章榕會問。
那個書本裡曾經不可一世,攪弄風雲的人物在路意濃面前緩緩睜開眼睛,她緊張得呼吸都要停了,手指往裡掐着手心。
老人家隻看了一眼路意濃便滑過。
章榕會上前去,遞過了母親的手稿。
外公一張張翻看,用手掌摩挲女兒留下的痕迹。郁錦梅在旁說:“前些天下大雨,巷子口産了一窩小的,不知被誰扔在那。我讓阿姨撿回來的,就救活這麼一隻。”
“叫什麼名字?”他沖着狗嘬嘬了兩聲。
“沒起名字。”郁錦梅說,“等能長大了再說吧。”
飯席間,外公始終沒說過什麼話,郁錦梅倒是客氣的,招呼着路意濃多吃菜,讓她以後可以常來。
路意濃聲如蚊蚋,輕輕地應了。
她心裡是歡喜的,她知自己身份尴尬,沒有想到章榕會的母親這邊的親人這麼和善好相處,遠不是想象中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樣子。
吃過晚飯,已經月正當中。爺爺被阿姨攙扶着上樓進了書房。
路意濃玩心上來,跑到院子裡,逗弄家裡的小白狗。章榕會拿了一支煙夾在手上,彎腰撐在二樓的陽台上,晚風吹淨屋裡濃重的安神檀香,他擡眸怔神看着月亮。
郁錦梅上樓站在他身邊,她抿緊的嘴巴像枯枝上幹癟的紋路:“你帶她來做什麼?”
“那倆出門去了。”打火機亮起短促的光,然後轉移到了香煙上,章榕會夾着煙,一副懶怠的樣子,看上去與平時也沒什麼不同,“過節,她一個人在家,我帶她來蹭口飯。”
郁錦梅話音聽不出來特别的感情:“以後别帶她過來了,外公看着傷心。”
“知道了。”他抽了兩口,用手指輕輕撚滅了那抹暗紅的光。
回去的路上,司機在前面開着車,路意濃坐在副駕駛,難掩興奮地回過頭來,多說了兩句。
她說:“小姨讓我下次再來玩呢。我下次來給小白買個大骨頭,可以嗎?”
章榕會不留痕迹地把這個話題帶過去:“有時間再說。”
路意濃的笑意僵硬下來,她難堪地回頭,把臉别過去看向車窗外。
外面的路燈如浮光掠影匆匆閃過一個又一個。路意濃察覺到他的低沉,卻不知那是從何而來的情緒。
她不敢問。
“當赤道留住雪花
眼淚融掉細沙
你肯珍惜我嗎?“①
後來回想十七歲,腦子裡總會想起這句歌詞。
那時的時光那麼漫長,她沒有希望地喜歡着一個不可能的人。
她很清楚地知道,章榕會産生的巨大吸引,更多時候是來自于自己的仰望。
他們原本如同立體空間的兩條線。
路意濃本會在垣城慢慢長大,上普通的大學,跟帥氣的男孩談戀愛,找一份工作,安穩餘生。
章榕會則高高地懸浮于空,成為财經新聞頭版的天之驕子,或者是明星花邊新聞中令人諱莫如深的一角。
路青的高嫁,強行将這兩條本不會相交的直線從三維空間拉到一個二維平面上。
路意濃看見了太陽,眼裡便不再有星星。
她的痛苦也就由此開始,渴望着得到從前不可企及的人的認同,渴望着他偶爾的留心、關心,偶爾的善意。
路意濃無數次想,自己像一個見不得人的影子。
在無人在意時偷看他;在他不在時喂養他的寵物;偶爾碰面,他潦草地點頭,自己也不敢有所回應。
他如果對自己有印象的話……
如果真的能留有印象的話,應該也覺得自己是個沒什麼話的奇怪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