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對他全然沒有恨的景雲歌,太陌生,也太美好。
總讓他想起一切都沒沒有發生的時候。
那時她雖然喜歡淩滄時,但至少還願意同他說話,願意對他笑,願意叫他蒼定野。
不像後來,眼中再沒有半分感情。
景雲歌努力回想了一下,但緊接着頭就痛起來,她忍不住“嘶”地一聲,“我……我隻記得馬上要……要與滄時哥訂婚……然後睡了一覺,睜開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聽到淩滄時的名字,蒼定野的手微微一動。他望着她,神色沒什麼變化,眼神如同一潭幽深的死水:
“那如今雲歌還想與他成婚嗎?”
景雲歌本就頭痛,聞言沒好氣地看了蒼定野一眼,仿佛對方在說什麼胡話,“當然不想,孩子都這麼大了,我找他幹什麼?”
她說的是實話,本來就對淩滄時沒有那方面的感情,最後未能與他成婚也不是壞事。
蒼定野隻是點點頭,什麼都沒說。
事到如今,他才确定,她是真的失憶了。
若是二十二歲的景雲歌,恐怕早就讓他滾出去了。
更毋論這般近親近動作。
景雲歌到底是才落水,折騰這麼久,困意又沉沉襲來。蒼定野看出來了,他示意蒼北辰從床上下來,遲疑着,對景雲歌道:“你先好好休息。”
景雲歌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便含混地應了一聲。蒼定野又看了她片刻,才不舍地轉過身,隻是還未離開,就聽到景雲歌像貓兒似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再次回過頭。
小姑娘似乎已經半睡半醒,濃密纖長的睫毛垂着,委屈地小聲嘟哝:“蒼定野……好兇啊。”
他怔了一下。
曾經的記憶再次湧起,大婚那夜,他小心翼翼地挑起蓋頭,喚她歌兒。
她卻冷冷擡起頭,聲音比外面的飛雪還要寒涼:
“蒼定野,你也配喚我歌兒?”
——他不配。
他也不配叫她夫人。
因為她是他搶來的。
他本不配做她的夫君。
又怎麼能以妻子的名義困住她。
于是他喚她“雲歌”,像她那些并不熟識的朋友那樣,客氣而疏離。
如今,她失去了記憶,忘卻了前塵,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追在他的身後,肆意張揚,親密無間。
蒼定野的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歌兒。”他生澀地開口,仿佛已經忘記這個名字該如何發音,又仿佛害怕打破如今甯靜的氛圍,聲音極輕,“睡吧。”
聽到這一聲“歌兒”,景雲歌慢慢松開手,很快徹底睡去。
……
出了寝殿,日光正好,灑落一地。
“爹爹。”
蒼北辰跟在父親身後,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開口道:“您為什麼不留下來陪母親?”
明明那麼擔心母親,在母親的寝殿外守了整整一夜。
“而且……”他小聲嗫嚅,“母親失憶後,似乎變了。”
蒼定野沉默片刻。
他承認,聽到景雲歌的那聲“夫君”,死寂許久的心,确實動了動。
但也隻有那一下。
刹那生滅。
“你母親遲早會恢複記憶。”蒼定野平靜道。
他知道,景雲歌恨他入骨,恨不能讓他去死。
四年前,她也确實這麼做了。
如果知道她甯可投水自戕都要與他和離,蒼定野今天早晨一定會把和離書簽下的。
他早該明白,她厭惡他,已經到了甯可死都不願意再見的程度。
隻不過是如今失憶了,忘記了從前那些鮮血淋漓的往事,所以才願意與他親近。
如果他趁人之危,景雲歌恢複記憶後,隻會更恨他。
他不想這樣。
隻是想起那時她冷漠疏離的眼神,他的心口就一陣抽痛。
“……明日,我帶兵去雲中。”
半晌,蒼定野閉上眼,又緩緩睜開,“你在家照顧好你母親。不許再多嘴一句。”
與景雲歌分開一段時間,是最好的選擇。
這種血瘀導緻的失憶,在戰場上很常見,蒼定野知道,并不會持續太久。
在這期間,他們保持距離,對彼此都好。
面對如今的景雲歌,然後再次失去她,對蒼定野而言太過殘忍。
今晚。
他對自己說。
今晚再和她道個别。
就可以徹底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