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回京的前夜,淩滄時突然将景雲歌叫了出來。
“回京後……歌兒有什麼打算嗎?”
他看着她,神色認真。
今晚的星星很亮,也沒有雲,遼闊的曠野就這樣落在他的眼中。
景雲歌沒有回答,卻顧左右而言他,“滄時哥胸口那處箭傷,今天換藥了嗎?”
淩滄時“嗯”了一聲。他看出她的回避,并不舍得步步緊逼,于是很縱容地任由她岔開了話頭,“沒有再出血,放心。”
景雲歌點頭,低頭踢着腳邊的小石子。淩滄時就這樣耐心地陪着她再河畔邊走邊玩,過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歌兒,你還願不願意……嫁給我?”
他看着她,目光如水一般沉靜,“我知道,從前是我做錯了事,讓你失望……歌兒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說到最後,聲音中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景雲歌愕然擡頭,對上那雙眼,晚風撫過,吹皺他眼中向來靜谧的琥珀。
她張了張口,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我會保護好你。”他說,“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不知是哪一下踢得太重,小石子飛了起來,落入河水中,“撲通”一聲。
他們就這樣停下腳步。
過了許久,景雲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謝謝你,滄時哥。”她的聲音很輕,帶着迷茫,“但是,我……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答應你。”
這些愛和恨,仿佛揉成了一團亂麻,她理不清,就幹脆一刀斬斷:“我……我已經給家裡寫了信,上書陛下,自願去北疆和親。”
她擡起頭,終于有勇氣與他對視。
“這次回京,就是要面聖領旨的。”
眼睛發酸,景雲歌慌忙低下頭,可那滴眼淚還是落了下來,掉在她的衣襟上。
“對不起,滄時哥。”
……
回京面聖後,接着就要等待禮部拟旨。
景之行和沈聽月沒想到景雲歌要去和親,兩人幾乎一夜蒼老了十歲,沈聽月日日以淚洗面,景之行也總是失落地念叨,“怎麼會這樣……”
聖旨下來那日,榮國府的氣氛幾乎降到冰點,兩代人一言不發,垂着眼跪在正廳聽旨。
“……嘉其才德相俦,允稱天作之合。茲特降綸音,以安靖郡主賜婚慶國公。”
聽到“慶國公”三個字,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竟然将景雲歌賜婚給了蒼定野。
念畢,内侍省内侍監示意内常侍把聖旨呈給景之行,又笑笑盈盈道:“恭喜國公爺,恭喜小郡主啊,天大的喜事。”
景雲歌想要開口,景之行看了她一眼,搶先道:“臣恭領聖恩。”
接了旨,内侍笑着道:“皇上心疼郡主,舍不得将郡主遠嫁,這幾日正為這事兒發愁呢。正巧,小慶國公進宮請旨,求娶郡主,皇上念着郡主與小國公爺自幼青梅竹馬的情分,想必定是一段佳話。”
景雲歌勉強笑了一下。看出她眉眼間的愁緒,内侍愣了愣,旋即露出了然的笑容。
他四下環視,湊上前來,低聲安慰景雲歌:
“奴婢知道郡主憂心什麼,雖然小國公這次受了重傷,廢了身子,但您不能鑽牛角尖兒;瞧瞧他如今手中的權勢吧,又是太子殿下身邊的重臣,日後前途無量啊!”
景雲歌愕然擡起頭。她隐約聽說蒼定野受了傷,卻沒想會這麼嚴重。
“他……”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得不這麼厲害,“他是怎麼傷的 ?”
内侍歎了一口氣。“隐約聽說……是突圍時中了暗算被俘,受了刑,被叛軍敲斷了脊骨,再也站不起來了。可惜啊。”
他嘴裡念叨了兩句佛号,又肅然道,“但您瞧着小國公這銳不可當的勢頭吧!這這麼重的傷,依舊平了叛亂,定了天下——自太.祖開國以來這些武将,他是真真擔得起一句骁勇!”
景雲歌嘴唇動了動。
她低聲道:“難怪他這樣恨我。”
内侍沒聽清,隻以為她是為未來擔憂,笑着道,“小郡主不必擔憂,小國公請旨賜婚那日,奴婢在禦前看着呢,他是真心喜歡你。傷還沒好,也要強撐着跪下來,就為了求娶您,哎呦,奴婢看着都心疼!”
景雲歌勉強笑了一下。
“這樣啊。”
……
他們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淩滄時以身體不适告了假,一個多月沒有上朝。他給景雲歌寫了幾封信,但她沒有看,就悉數燒掉了。
遮掩在榮國府上空的愁雲依舊在;甚至随着婚期将近,而愈發濃重。
大婚那日,景雲歌起得很早。她像傀儡一樣,被人按着坐在銅鏡前,絞面、上妝,戴上比兜鍪還要沉重的金冠。
景雲烈背着她,把她送上喜轎。
蕩蕩悠悠,将她送到慶國府。鋪天蓋地的鞭炮聲中,她拎起裙擺,跨過門檻,再次走進這座宅邸。
數月前,她在這裡,被府裡的人罵得體無完膚,如今卻要嫁進來為人婦。
眼眸垂着,在蓋頭底下,掃過無數雙精緻的錦鞋。
最後停在一雙彈墨織金喜靴前。
喜靴一塵不染,毫無生氣地放在輪椅的踏闆上——
——蒼定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