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的七月拉開了暑假的序幕。
蘇含時接到文物修護機構打來的電話,對方稱需要修繕的文物已經運抵國内,請他參加下午修護方案的第一場讨論會。
文物修護機構裡,助理雲霄抱着一疊文件敲開了崔言辦公室的房門:“老大,和甲方溝通的怎麼樣了?”
崔言靠上椅背,揉了揉太陽穴。
一夜溝通無果,他喝了一口涼透的咖啡:“對方依舊維持原來的想法。”
雲霄放下文件,翻了個白眼:“遇到如此偏執的甲方真可怕,瞎提要求,雖然這件文物現在歸她私人所有,但能不能有點起碼的尊重?”
一個月前,崔言所在的機構接到了一個棘手的項目,上面多番權衡後,将這個重任交給了崔言的團隊。
甲方送來修護的文物是一尊木雕佛造像,損毀十分嚴重。
當然,機構也接收過比這更殘破的文物,隻是這次的甲方比較難纏。
甲方的要求是還原佛像的原始形态。
這怎麼可能。
佛像曆經千年風霜,活着的人都沒有見過他的真容,若是憑臆斷随意增減,不僅沒能保護,反而是一種變相破壞。
崔言一直就這個核心問題和甲方多次溝通,但始終沒能說服對方。
雪上加霜的是,團隊裡的修護師因急性闌尾炎發作,緊急手術,退出了項目。
機構裡其他團隊手頭上各有各的任務,加上這個項目的甲方早已名聲在外,誰也不願意碰這個燙手的山芋。
所以半個月前才挂出招募新團隊的公告,被蘇含時接下。
怕吓壞修護同行,機構将招募公告寫得極其模糊,能诓騙一個是一個吧。
可通過那節短短的雕塑鑒賞課,崔言深感蘇含時紮實的專業素養,想說服蘇含時接受甲方的無禮要求,絕非易事。
夾在中間的崔言沒能說服甲方,便隻能硬着頭皮做“大學雕塑系修繕師父”的工作了。
“佛像現在身在何處?”崔言起身,披上外套。
“在一号存放間。”雲霄答。
“嗯,我去看一眼。”崔言道。
“現在嗎?還剩不到二十分鐘就要開讨論會了。”雲霄看看時間,意思是不然開完會再去?
崔言出了辦公室,表示自己一定會在開始之前趕到會議室。
他快步下樓,轉了個彎,擰開一号存放間的房門。
午後西斜的陽光透過屋外斑駁的樹影穿透整面落地玻璃牆,屋裡的塵埃信步遊走,一個身影正站在木雕佛造像前緩緩轉身。
逆着光,有那麼一瞬間,崔言仿佛見到千年前一尊解救蒼生的佛祖淡淡回眸,對他守護的衆生展露慈悲的微笑。
一閃即逝。
那個穿越時空的救世主化成翩翩男子步入崔言眼簾,開口說話:“怎麼又是你,好巧。”
崔言重新擡起前進的步子,伸出一隻手鄭重地說:“蘇教授,我們又見面了。容我做個自我介紹,我叫崔言,是這次蘇教授參與項目的負責人。”
“您好,我是蘇含時,所以那日你為何會出現在我們學校?”蘇含時輕輕回握,掌心溫暖熟悉。
崔言的嘴角微微上提,慶幸眼前這個人再也沒報出什麼科幻的軍官番号來。
“那日,我在找人。覺得蘇教授的課十分有趣,就忍不住當了一回學生。”崔言道。
“謝謝。”蘇含時又問:”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
沒有多餘的寒暄時間,崔言指着佛像道:“還是先說說我們即将修護的這尊木像吧。”
第一次參加新項目的讨論會,蘇含時忌諱遲到,提前一個小時到達會場。
他請工作人員指了個路,提前拜會自己的修護對象。
在崔言進門之前,蘇含時已經在佛像前伫立了好一會兒了。
“金漆剝落,木胎肌理裸/露,頭冠連着半張面容殘缺不全,右臂遺失,僅存的另一隻手臂上兩根手指斷裂,衣紋和紋飾模糊不清,披帛不見蹤影。”
蘇含時客觀地細數木像的破損程度。
“最為糟糕的是,身體外側還有劈裂的痕迹。”他說完,轉身直面崔言,“崔先生,這個項目的難度堪稱S級了吧。”
崔言苦笑,颔首默認,“蘇教授有初步方案了嗎?”
蘇含時單手輕扣下巴,緩步環繞木像:“隻能做局部修補,但效果有限。”
崔言忽然問:“如果我們的目标是将這尊木像恢複如初呢?”
蘇含時腳步頓住,當對方是在說笑:“崔先生是在開玩笑嗎?”
文物修護的原則是在保持原物千年風貌的基礎上,結合審美做适度修補。
在毫無原形支撐的情況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動,這不叫修補,這叫破壞。
有些遺憾錯過了永遠也無法彌補,經過歲月磨砺留在這些文物之上的殘缺早就成為了他們見證曆史的一部分。
不能改動,也沒有必要改動。
“我是認真的。”崔言語氣不見波瀾。
午後的陽光照得蘇含時後背微微發燙,他避開玻璃落地窗,退進陰涼中。
“那恐怕我們團隊的能力有限,崔先生要另請高明了。”蘇含時彬彬有禮拒絕對方不切實際的要求。
崔言開啟純工作模式,“我記得我們之前招募的是無償公益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