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族長的話來說,這對父子是有點毛病在身上的。
長者語焉不詳,年少的人又沒有這個年齡段應有的沖勁,什麼話都憋在心裡。所以兩個大忙人為數不多的共處時間裡,沉默就這麼占據了大半的空間。
父子兩再次相對無言,蔺長老好一會兒才張口,确實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最近和‘藍寶石’磨合的怎麼樣?”
蔺樂和:“還好,‘藍寶石’的拟人脾氣不錯,比較寬和,一直在教導我。有什麼問題嗎?”
蔺長老擡起頭來。他的肩上松垮垮得搭着一件針織外衫,外衫下擺在後背和座椅中間擠作一團,好像主人那層層疊疊的眼皮,許多複雜難懂的情緒隐藏在裡面:“你要記住,機器永遠隻是機器,智能和人有着跨越不了的鴻溝,人會忘本,但智能不會。”
蔺樂和心中一凜,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他忘本了嗎?是不是在浮越府時候的事情被那個卧底報給了父親?
被發現和卓琰有往來算不上什麼大事,就是身邊的人又要被大換血……他心底飛快思索着對策着,又聽蔺長老繼續道:“智能有了目标之後,就不會為外物所動,他們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的目标。”
蔺樂和擡眸,有些愕然的看向父親。這是一句很明顯的提點:智能,尤其是機甲智能,可能有着大衆不了解的深層邏輯;并且在為自己的目标悄悄影響人類——人會忘本,會為了一時的情緒變化或者智能分析而改變自己的選擇。
這太可怕、太荒謬了。蔺樂和的小心思無影無蹤,斟酌着用詞,小心回答:“但智能終究隻是接受指令而進行的邏輯代碼罷了,不像獸人和人類,我們的思維是在不斷進步的。”
——機甲智能要是真的存在問題,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解決?初代機甲的智能就這麼強嗎?
蔺長老上下掃了一眼自己的幼子,從鼻腔裡哼笑一聲。
他知道年輕狐人心裡怕是已經想歪了,但是想歪也好,起碼能讓自己這個愚蠢的小兒子對機甲少一些依賴。
“藍寶石”的拟人形象是個多才幽默的學者,語氣诙諧、語調輕快,因此蔺樂和一直拿自己的機甲當知心大哥哥,他早就看不過眼:男孩子隻有獨立行走才能成長,太過仿真的拟人系統隻會害了蔺樂和!
要不是“藍寶石”是族長所送,他早就斥令蔺樂和換一架了。在他看來,又不是上戰場,根本沒有用序列号003的“藍寶石”的必要。
更何況,許多話他不能明着對蔺樂和說。九大機甲生來就是弈局上的棋子,在成敗未定、生死難明的未來裡,很難有什麼好下場。
罷了,不能說的事情何止這一件呢。他頭疼的擺擺手,示意小兒子趕緊離開。
蔺樂和行過禮後,蹑手蹑腳的退出房間。他不知道父親的憂慮,心中毋自盤算着蔺長老的話。
蔺長老剛剛的意思或許是想要他減少與智能的溝通;但九大機甲是獸神時代賜福後流傳下來的,九尾狐總不會留下一堆隐患來坑害後代吧?
也許是機甲智能隐藏的邏輯和父親的利益有所沖突,他才會這麼警告自己。
蔺樂和的瞳孔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漆黑一片,他對于自己的父親沒有一點期盼。父親在他心中就是權利、專橫、說一不二的代名詞;而自己徒增年齡,不長實力,連身邊最親近的同袍都有蔺長老派來的卧底……他無數次的擡頭仰望名叫“父親”的山峰,卻連山巅的影子都看不到。
不,現在或許有一個方向。
如果他能搞清楚九大機甲背後隐藏的邏輯和父親的權柄有什麼沖突的地方,他說不定能掙來喘息之地。
而知曉一切秘密的地方,說到底還是聖地。
他靠在牆邊,手指像是痙攣一樣抽搐,頭腦飛快的轉動:他需要一個人為他進聖地打掩護,而且他也沒有進去過,這個人還應該年長一些……
他回到住所之後打開終端:“你幫我約一下尤安,我找他有事。”
“什麼?”蔺樂和輕輕皺眉:“他離開主星了?什麼時候?”
“他說去接應一個下屬,在豹人星域?”蔺樂和脫口而出:“胡鬧!他瘋了嗎?”
*
“我瘋了嗎?無理由帶着這麼多人進入豹人星域,按照聯盟法律,和武裝入侵沒有區别。”
卓琰坐在駕駛艙的星圖前,神色淡淡,語氣卻不容置疑:“我不可能為了任何一個人冒這樣的風險,不管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