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緊繃的精神終于放下少許。這一路真的太麻煩，數不清的巡邏、激光、驗證，層層疊套的路徑，定時掃描的反屏蔽儀掃描……真的是身心俱疲。

常黎待在卓琰口袋裡，除了颠簸了些哪都好，是最舒服的一個，此時也忍不住小聲：“比聯盟的安檢還要嚴格，你……他們到底在搞什麼？”

“肯定是不被允許搞的東西。”铎萊爾吐槽。

趁着柯萊特和紫锂輝石去破解文件庫，其餘人才有功夫歇一歇。卓琰靠在角落，拍拍諾卡的肩膀：“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

諾卡這一路上已經反應過來，第二個朋友八成就是阮歌，此時也有了心理準備，隻能愧疚的沉默着。

雲歡岫湊過來問卓琰：“耳朵怎麼樣了？有好轉嗎？”

卓琰點點頭：“這幾天沒來得及上藥，之前效果還算不錯。”

“那等下出去之後讓教授再幫你做個檢查，”女孩到：“獸人分化期的問題可大可小，你不能不當回事。”

“我知道。”

卓琰心裡感謝，面上不顯，尾巴在腰上動了動，随後又比個手勢：你們到底過來幹什麼？

雲歡岫回頭看一眼，手上也跟着比劃：和你們一樣。

偷東西和偷人怎麼不一樣呢？

卓琰覺得沒那麼簡單，但是柯萊特已經回到這邊，小聲問他：“這兩個就是你的朋友？”

卓琰低頭，金莉斯的編号“耗材4·02·07783”他之前見過，而另一個标注着“耗材4·02·07859”的應該就是阮歌了，他有些無力的指着數字問柯萊特：“四和零二是什麼意思？”

“四，四是項目批次，零二是對于狐人族的編号。豹人族自己是零一，龍人是零三等等，以此類推。”豹人教授解釋。

“資料顯示這個還在外體艙，我建議先去找她，”柯萊特指着阮歌的編号到：“外體艙離我們現在的位置比較近，找她方便一點。”

于是一行人朝着“人”的右手臂方向前進，路上柯萊特問：“你們和她的關系怎麼樣？”

就見過的幾面來說，卓琰覺着這位豹人教授不是喜好打聽八卦的性格，明白應該是有什麼用途，謹慎回答：“認識十多年了，但是相處的時間不算多。”

“那你了解她嗎？或者說，她有沒有心理創傷、害怕的人或事？”豹人教授這會兒像是一位詢問病史的醫生，不容虛假不容反駁的問：“如果你不夠了解她，我們就得先去找一樣藥劑。

進入外體艙的獸人會注射一種神經藥物，然後進入七到十五天的深入睡眠，這個過程中不能強制喚醒，要麼借助一樣的藥物到夢裡叫醒她，要麼就得注射相對應的清醒劑。”

尤安插話：“肯定是找藥劑靠譜，我們是潛入的，難道還能在這裡睡一覺？”

柯萊特搖頭：“清醒劑是有條件的，不僅得根據每個人的體質調配計量，多了容易損傷腦神經，少了則會導緻從此一睡不醒，而且，清醒劑起作用也需要八個小時，我們不能背着她到處跑吧？”

一句話給衆人幹沉默了，卓琰心裡盤算着，問：“叫醒她跟心理創傷有什麼關系嗎？”

“‘夢’隻是一個簡稱，”柯萊特想了想，指着卓琰道：“你們記得我之前給他打造的那個模拟腦嗎？原理是一樣的，本質上是讓大腦在記憶做出選擇，一般人心中最重要的轉折點也就是心理症結所在，你要是不了解，可能就不會幫她做出正确的選擇，也就無法從夢中醒來。”

卓琰意識到什麼：“什麼叫‘正确的選擇’？”

柯萊特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悠遠，在六個人毫無聲息的腳步中道：“就是順其自然的生活裡，你本不應該注意到，但是偏偏注意到的東西，那樣東西會引領你走上另一條路……”

“一條不知對錯，足夠排斥，但又必須去走的路。”

“足夠排斥、又必須走，”铎萊爾咀嚼着這句話，有些不解：“那不就是不想做但又必須去做的事嗎？換言之，不就是對自己的人生不滿意，但還得扭着鼻子過日子？”

“你說的不錯，現實中我們無法逃避，”外體艙區域近在眼前了，柯萊特回頭擡頭看着左高右低的橢圓形建築，“但倘若你在夢裡，有重新選擇的機會，能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你會怎麼選呢？”

“……”铎萊爾卡住了，他松松手套，小聲嘀咕：“我不知道我會怎麼選，我隻知道你們這個項目肯定違反聯盟的《星際獸人身心權益保護法》，哦，你們這個項目肯定也沒報備！”

柯萊特無言以對。

他們對照着門口的标識，來到外體艙大樓的裡樓三層第七間，花了五分鐘開門，铎萊爾說：“要不我在外面望風……”

門被打開，裡面的場景一覽無餘，铎萊爾呆呆望着裡面的場景，所有的話語都卡在喉間。

寬約20米，高十米，長度一眼望不到邊的室内，一個個“頂天立地”的營養皿中流動着暗紅色的營養液，赤裸的男女“耗材”就這麼帶着滿身粗細不一的管子，在營養液中漂浮。

邊上是屏幕顯示着正在自動運轉的程序，一串串電子字符數據“咔哒咔哒”飛速流動，和營養液流動的“咕嘟”聲交織在一起，于室内柔和的微光中浮響。

這些倒還在铎萊爾的承受範圍之内，真正令他噤聲的，是那些“耗材”們的頭頂——每個人的頭蓋骨，都被完全打開了！

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全身赤裸，連一根毛發都不剩，眼睛約兩指往上的地方被環繞切開，頭頂的頭皮額骨等都消失不見，隻留下腦組織暴露在外，被數不清如針尖般粗細的黑線貫穿。

铎萊爾後知後覺，可能器皿裡的營養液，是被染紅的。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最前方的卓琰，卓琰到這個時候語調還是平穩如初，扶着營養器皿外壁的手連一絲顫抖都看不見：“教授，你說如果我進入她的夢，沒能幫她租做出正确的選擇，會發生什麼？”

卓琰内心确實很平靜。别人看見這裡的情況之後是驚訝中帶着惡心，他确實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人還活着。

隻要人還活着，人隻要還活着……

其他就都不重要。

在他的價值觀裡，創傷、回憶、噩夢，還有赤身裸體當成實驗耗材被剝奪的尊嚴，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人類有句古話，倉廪足而知禮節。他曾經不屑一顧，如後來方知其中真理。隻有保住這條命才有資格談其他，不然的話一個将死之人和一頭待宰的豬區别在哪裡呢？

人們都說星際時代伴随的是人的進步和文明的上升，可在他看來，龐大的人口基數之下，死一個人的帶來的影響還不如一頭豬。

是生命創造尊嚴，而非尊嚴創造生命。

他看向柯萊特，對方回答：“她不會清醒，會在腦域模拟的過去中沿着偏移的航道繼續過自己想要的人生。直到藥物的效力排盡。”

卓琰又問：“那如果我失敗了，容易從她的夢中脫身嗎？”

柯萊特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想起來這原本也是個政治家，或許冷靜不是他的僞裝，他是真的平靜無波。

豹人點頭：“隻要進入模拟腦前注射的藥物劑量減少，再變更運算程序，脫身其實沒那麼困難。”

“那需要花多長時間？”

“什麼？”柯萊特一愣。

卓琰：“你們不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們得速戰速決。要是在她的腦域中浪費太久還不一定成功，還不如直接去找清醒劑，然後八個小時之後再來接她。”

一直低着頭的諾卡猛地擡頭，似乎是不明白他怎麼站在朋友被打開的頭蓋骨邊上說着這麼冷靜的話的，但是卓琰還在繼續：“儲藏清醒劑的地方離這裡遠嗎？要不然我這邊進腦域，分一個人取清醒劑備用。”

“……可以。”

柯萊特說：“這樣最靠譜。但是也不用那麼急，隻要程序運算快一點，半個多小時應該能到那個‘關鍵點’。”

“那就先不去。”雲歡岫出聲拍闆，對着卓琰道：“你先進去試一試，半個小時我們還是耗得起的。不行的話我們再去拿清醒劑。”

“好，”卓琰回頭問：“沉睡的藥物在哪兒？”

柯萊特去拿藥物之前，先在卓琰的頸椎處劃定了一個範圍：“你把這一塊，直徑八公分左右的地方消毒，做備皮處理，待會兒不僅得注射藥物，還得連接神經線。”

“哪哪哪，”雲歡岫湊過來：“我跟他一起，在哪個地方？”

兩個人開始互相用匕首剃掉一小撮頭發，然後仔細消毒。女孩忽然歎口氣，伸手揉揉狐狸耳朵。

“我陪你一起。”她小聲說。

“你不用這麼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