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該來的。這個抛棄她、傷害她、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淵的女人,根本不配稱為母親。
可不知怎的,還是鬼使神差的來了。
“嘀——”門鎖突然自動打開。
“站在門口當門神啊?進來。”梁女士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比電話裡精神了些,卻依然透着疲憊。
昭笙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濃重的煙味和久未通風的悶熱。
客廳裡,梁女士蜷縮在沙發一角,身上套着件皺巴巴的睡裙,頭發油膩淩亂,與往日精緻形象判若兩人。
茶幾上堆滿了煙蒂和外賣盒,幾個空酒瓶歪倒在一邊。
昭笙皺眉,目光掃過這混亂場景,最後落在母親憔悴的臉上。
“又失戀了?”昭笙開口,聲音比她預想的還要冷硬。
梁欣蘭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受傷,随即變成譏諷,“有病!這下你該高興了,我要死了。”
昭笙心髒猛地一顫,臉上卻不動聲色,“這次是什麼劇本?苦肉計?”
“肺癌晚期。”梁欣蘭抓起茶幾上的診斷書摔向昭笙,“醫生說我最多還有半年。”
檢查報告輕飄飄落在地上,昭笙沒有去撿。她目光釘在母親枯瘦的手腕,青筋凸起,皮膚泛着不健康的灰黃。
“你的新男朋友呢?”昭笙聽見自己的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這種時候不該陪着你嗎?”
梁欣蘭冷笑一聲,伸手去摸煙盒,顫抖的手指試了幾次才抽出一支,“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挖苦我?”
昭笙沒有回答。她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瞬間充滿房間。女士條件反射地擡手遮眼,睡裙袖口滑落,露出臂彎處青紫針眼。
“這是什麼?”昭笙聲音陡然提高。
“止痛的。”梁欣蘭滿不在乎地點燃香煙,“疼起來要命。”
昭笙胸口劇烈起伏。她應該轉身就走,這個女人的死活早與她無關。可雙腿卻像灌了鉛,無法移動。
記憶閃回六歲那年,梁女士最後一次來接她放學。那天她穿着漂亮的碎花裙,身上香噴噴的,笑着說,“媽媽要去過新生活了,你跟着奶奶要聽話。”
小小的昭笙抱着母親的腿不放,哭得撕心裂肺。梁女士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頭也不回地上了别人的車。
“你找我什麼事?”昭笙強迫自己回到現實,聲音似冰,“如果是要錢,我沒有。”
梁欣蘭長長吐出一口煙,突然笑了,“你還是這麼恨我。”
這不是問句。昭笙沉默以對。
“我找你來。”梁欣蘭掐滅煙頭,“是想告訴你一些事,關于......我和裴家的。”
昭笙猛地擡頭,心跳驟然加速。
“前幾天李英來找過我了,她說你早就知道當年我和裴健峰那些事兒,既然......”
“住口!”昭笙打斷她的話,情緒有些激動,“這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嗎?為什麼?為什麼要告訴我?”
令她痛苦了許久的傷疤,小心翼翼遮掩了六年的秘密。當事人竟然說的那麼風輕雲淡。
梁欣蘭舔了舔幹枯的下唇,幽幽的說,“你又不是找不到男人,幹嘛死賴着裴郁這一個人?聽我的,早點和他斷幹淨,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昭笙垂在腿側的手緊握成拳,白淨的小臉兒皺成一團,一字一句道:“你沒資格管我的事!”
“我怎麼就沒資格管你的事了?”梁欣蘭耐心盡失,“你是我生的,我就有資格管你。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聽話一回?”
“死?”昭笙舌尖嘗到了淡淡血腥味兒,“這是你的報應。”
“兩百萬!”梁欣蘭突然提高聲音,枯瘦的手指比出數字,“李英答應給我兩百萬,隻要你離開裴郁!”
昭笙聽見這話,僵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
“你......”她聲音抖的不成樣子,“你收了......收了李英的錢?”
梁欣蘭不以為然撇撇嘴,“她還答應送你出國,所有費用她承擔。笙笙,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昭笙雙腿發軟,差點跌倒在地。
梁欣蘭繼續往她心窩子戳,“别說我和裴健峰有過一段兒,就算沒有,李英也不會讓你進裴家的門,裴郁遲早要娶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你算什麼?”
她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與其到時候被掃地出門,不如現在拿錢走人。李英還答應給你安排國外的學校,多好的事......”
“好事?”昭笙倏地笑了,笑聲裡帶着歇斯底裡,“你為了錢出賣自己的女兒,這叫好事?”
梁欣蘭臉色一沉,“昭笙,你怎麼跟媽媽說話的?”
昭笙渾身發抖,瞪着猩紅雙眼看向她,聲音嘶啞,“為什麼?為什麼你總能找到新方法來傷害我?”
梁欣蘭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住了,香煙從指間滑落。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冷漠的表情。
“因為你是我生的。”她輕蔑的笑了笑,“女兒幫媽,天經地義!”
昭笙看着梁欣蘭凹陷的臉頰和渾濁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永遠不會改變。即使死亡近在眼前,她心裡也隻有自己。
“我不會離開裴郁。”昭笙擦幹眼淚,聲音出奇地平靜,“你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