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泱等着風息影出去,不想風息影靜靜看着她,久久未動。
“這裡,可以嗎?”隔了好一會兒,他出聲問。
這裡?
珞泱愣住,心跳不受控地加快。
雖說她和風息影已經曆了不知多少個荒唐夜,卻從來沒有真的“坦誠相見”,至少還有寝衣在,而且燈光也會熄滅。
可若是在這池中……
珞泱雙頰發熱,咬着唇半天穩不住神。
“無妨。”風息影從她臉上斂回視線,轉身走出浴閣。
然他剛轉身,手就被一雙濕漉漉的小手拉住。
陣陣悶雷自雲層滾過,天幕似被神斧劈開了一道口子,整條天河都傾瀉而下。
洶湧的雨聲與激烈的水聲交錯難分,垂落池邊的鲛绡紗幔被人死死攥住,不正常地劇烈抖動,瀝瀝莺啼時急時慢。
嘶拉——,不堪重負的鲛绡裂成兩半,幾乎同時,最後一點裂痕從赤金狐影的額心悄然消失。
珞泱長睫輕掀,迷濛的神識迅速回籠。
“尊主,阿音……阿音沒力氣了。”她咬着唇,楚楚可憐。
隔着蒙眼的鲛绡,珞泱看不清風息影的神情,隻隐約察覺男子投來的視線,未平複的粗喘不時掃過她的耳骨,熾熱得灼人。
下一刻,身子倏然騰空。
後背落在軟榻上時,更強烈的灼熱感自内丹傳來。
鎖妖印已至極限,一切該結束了。
籠罩在身上的人影沉沉壓下,男子熾熱的呼吸一點點逼近唇邊,攀在他後背的手卻悄然撚決,凝出一柄淬着赤色暗芒的匕首,毫不猶豫地貫入他的後心!
噗嗤——
短刃撕裂血肉刹那,鐵鉗般的力道猛然絞緊珞泱的手腕,腕骨似下一瞬就會被碎成齑粉。灼熱的鼻息裹着濃郁血腥氣,宛如剔骨薄刃般狠狠從臉上碾過。
珞泱渾身冷至骨髓,竟連掙紮都不記得。
她看不見風息影的表情,卻清晰地感覺到了風息影欲将她焚成灰燼的憤怒。
珞泱發現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反是在想:
怎麼會?
方才風息影竟似要……吻她?
轟隆——,最後一聲滾雷翻過。
這個夏日晚了許久的第一場雷雨鋪天蓋地而來,最後卻淅淅瀝瀝地草草結束。
珞泱怔然望着帳頂,好一會兒後才費力地推開壓在身上的男子。
自三年前順利成為風息影的侍寵後,她竟又這樣順利地破了風息影的護體暗炁,一切順利的都有些不真實。
重月秘法取欲念煉炁,風息影這般靈力直逼十境者,輕而易舉便可提取方圓百裡的欲念,納為己用,更莫談他取自身欲念煉化的護體暗炁。
想殺這樣一人,無異于天方夜譚。
但不是全然無法。
若能取得他們心上人的心頭血,煉作利器,便能輕易刺穿護體暗炁,奪其性命。
這是殺死七境以上重月靈修最簡單的辦法。
正因如此,重月中人雖然縱欲貪歡,卻從不交付真心。
可惜,風息影又是那個例外。
珞泱扯下蒙眼的薄紗,最後一次看了眼身邊的男子。
直挺的鼻,如鋒的眉,淡薄的唇。
縱使如今合着眼,暗炁盡散,他卻仍似一柄嵌于極北雪原的玄鐵重刃,冷厲凜人。
難以想象,這樣一人竟會對一女子情根深種。
但用白婳心頭血煉化的匕首說明了一切。
珞泱暗暗感歎着穿好自己的衣裙,然後擡起打顫的腿從浴閣取回風息影的錦袍,生疏地幫他穿上。
就算她不是個有良心的,不在乎這三年不深不淺的交情,但作為一個修者,她對風息影的實力心性卻由衷欣賞。
她的手段雖不幹淨,卻是真心想讓風息影被發現時看着體面些。
衣袍一件件套上,途徑男子身上最是張狂之處,珞泱提着亵褲的手不自主地一顫,剛想别開眼,視線卻頓在了他的側腰。
那是一道一掌長、兩指寬的血口,猙獰地橫穿男人腰肌,和腹部刀刻似的暗影交錯在一起。
讓人不覺脆弱,反有種近乎危險的張狂。
似是方才被人有意用靈力壓制,她竟毫無察覺,眼下靈力散去,猩紅的血不可抑制地從傷口流出。
珞泱怔了怔,不自覺地擰了下眉心,移開視線。
——
暝荒,妖市。
眼下時候尚早,畫皮館沒什麼客人關顧,隻有幾個或拖着尾巴,或長着獸角的小妖圍坐門前,乖巧地等着畫皮娘給自己畫一張漂亮的新妝。
“婆婆,我聽魚伯說仙都死了一個很厲害的仙門人,好像還是仙盟盟主。仙盟是什麼?”
“叫姐姐!”畫皮娘彈了下小牛妖的腦門:“仙盟啊,不過就是仙都十二個自以為是的仙門罷了,沒什麼稀奇的。也就這個仙盟盟主還算有趣。”
小牛妖露出豁口的牙:“畫皮姐姐說他有趣,那這個人一定長得特别好看!”
畫皮娘微眯起眼:“非也非也。這位仙盟盟主身魁如山,面如修羅,生平最恨的就是妖,最大的愛好就是殺妖屠魔。”
“知道吞天淵嗎?這位仙盟盟主最愛去的地方就是吞天淵,隻為去那裡殺祟魔為樂。”
“哞——,當,當真?”小牛妖吓得一縮:“那你怎還說他有趣?”
畫皮娘:“因為他是重月的尊主,重月是整個仙都最不像仙門的仙門。當年那十一個眼比天高的仙門不承認重月為仙門,是這位重月尊主以一己之力逼得那些個仙門人不得不遂了他的願。”
一旁的小羊妖撓撓頭:“畫皮姐姐,我怎麼記得我過百歲生辰的時候,好像也死了一個仙盟盟主?難道仙盟有兩個盟主?”
“盟主倒是隻有一個,但這兩百年來死了的盟主卻有兩個。此前死的那個是琅阙山的山主。”
畫皮娘用海棠花汁描着小牛妖的嘴巴:“那琅阙山過去是仙都最有名的仙山,聽說如今已成了一片廢墟,那琅阙仙門更是被仙史監除了名。”
小牛妖:“仙盟的盟主不應該很厲害嗎?什麼人能殺死他們?難道是我們妖族的大妖?”
小羊妖:“咩~,你傻呀,若真是妖所殺,那些仙門人早就來找我們的麻煩了,說不定連暝荒都不讓我們待。”
畫皮娘:“确實不是妖,那琅阙山山主是死在了自己手中,至于那位重月尊主……聽說是被一個侍寵所殺。”
“什麼是侍寵?”小牛妖撲閃着水靈靈的眼睛。
“這個嘛,等日後你遇上喜歡的美嬌娘自然就明白了。”
畫皮娘拍拍他的頭,從懷裡掏出一個七星盤,星芒彙聚的虛影間合眼入眠的少女睫毛微顫。
“行了,快去學堂吧。”
小妖們懂事地謝過畫皮娘,美滋滋地結伴離開。
畫皮娘望了少頃,轉身走入店中,拐進了二樓的窯室。
窯室中央停着一個泥棺,畫皮娘施法啟棺,棺蓋剛打開,躺在裡面的少女倏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