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及時将妖力壓制下去,平衡兩力,隻怕又會陷入二力相沖撞的劇痛中。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灼烈的妖力漸漸被壓制下去,雖還未和體内的靈力完全平衡,卻也暫時趨于緩和。
珞泱收勢睜開眼,輕呼一口氣,擡手抹了把額間的汗。一回頭對上玄滄的視線,珞泱微頓,緩步走了過去。
“你第一次見一念舟,竟渾然不好奇。”她随口問了句。
玄滄抱臂倚着船桅:“好奇什麼?”
“比如,這周圍是何處的景色。銀色的海,粉色的魚,金色的雲,這些你都不好奇?”
珞泱一邊說着,一邊指着,玄滄跟随着她的手緩緩移動眸光,眼中看到的卻隻有被黑白灰覆蓋的一片。
他看不見少女口中的色彩,除卻黑白灰三色,他生來唯一能看到的顔色便隻有和血一樣濃烈的赤紅。
玄滄抿唇默了默:“是何處?”
珞泱:“一念舟随念而動,周圍的景象投射的也都是我識海的樣子。”
玄滄靜靜看着遠處明媚的景色,好一會兒後點了下頭,又不說話了。
“你如何得知涼蟬子可以解共影燈?”珞泱在船邊坐下,悠悠晃着腳。
玄滄:“此人專擅咒術,此前碰巧聽人提起過。”
搖晃的腳停下,珞泱朝他偏過頭:“這麼說你也沒見過此人?那這消息豈不可能并非是真?”
“是不是真,去過就知道了。”
幾尾小魚從海中躍起,劃出一道弧線後,又眨眼間落回海中,濺起一片細碎的水花。
玄滄望着蕩開一圈圈漣漪的海面,乜斜向珞泱:“何況燈主如今,有更好的選擇嗎?”
珞泱兀地噎住。
選擇倒是有,但一個比一個糟。
瞥了眼懸在船桅上的一盞琉璃燈,見燈火已滅,她清清嗓子:
“到了,我們出去罷。”
催動一念舟這樣高階的法器很是耗費妖力,以珞泱現在的妖力一日隻能催動一息的距離,因此從妖市出來後,兩人直到第三日才到了凡都的一處邊城。
黑風城位居暝荒和凡都交界處。
正值辰時,街市上人頭攢動,各類吃食鋪子蓬開一團團白氣,揚着調兒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一家馄饨鋪的木桌前,珞泱用木箸趕了趕騰上來的熱氣,從桌上的陶罐裡挖出兩大勺紅滋滋的辣椒油,一點不落地全倒進了碗中,湯勺一攪,圓滾滾的馄饨頓時裹上了一圈紅漬。
一口下去,珞泱一邊被燙的不住用手在嘴邊扇風,一邊忍不住往碗裡又填了一勺椒油。
“你盯着我做什麼?”珞泱嚼着馄饨,含糊不清道:“你别看這馄饨餡兒裡隻有野菜,這罐子裡的椒油卻是整條街熬的最香的,你一嘗便知。”
玄滄瞥了眼她遞來的陶罐,沒有理會,隻提勺略拌了下飄着幾滴清油的湯水。
“你來過這裡?”
珞泱:“此前在城中待過幾個月。”
玄滄:“做什麼?”
“沒做什麼,碰巧這裡合适,就待下來了。”
當年鎖妖印破裂,她尚未找到修補之法,緻使妖元暴露,幾個仙門憑借手中的妖譜四處搜尋她的下落。
躲避妖譜的搜查,最好的辦法便是隐匿在氣息混雜之處。
但她那時剛受重傷,貿然奔赴妖市怕是連暝荒的瘴毒都撐不過。
當時黑水城周圍剛發生戰事,城中湧入許多流民,她混入其中隐蔽氣息,這才得以在此地躲了三月。
珞泱微頓,傾身靠近玄滄,低聲道:“你不早瞧出來了,我是妖,自然隻敢在凡都的邊境晃悠。”
玄滄擡起眼,身旁的少女說完,自顧自撤回了身,将最後三個馄饨一口一個掃了個精光,連碗裡的紅湯都沒放過。
玄滄默然看着她将瓷碗放下,又從腰側勾出塊帕子随意擦了擦嘴。
那帕子似是用了很久,邊角都有些磨損,右下的帕角處繡着一株赤紅的狐尾蘭,用的材質卻是上好的絲雨錦,色澤沒有半點褪損。
久遠的記憶翻湧上來,玄滄盯着那帕角的狐尾蘭凝視了片刻,“當啷”一聲放下了手裡的湯勺。
“可以走了嗎?”
珞泱:“你不吃?”
玄滄:“壞了。”
“壞了?”珞泱滿臉疑惑,她端起玄滄面前原封不動的馄饨打量了眼,随後拿起湯勺舀起一顆馄饨裹入口中:“沒壞啊……”
一旁的人已長腿一邁起身走開,珞泱看看還剩大半碗的馄饨,又看看玄滄,隻好将碗一擱跟了上去。
明明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少年的脾氣可比風息影大了許多。
珞泱觑了眼玄滄緊收的下颌,實在想不通他因何生氣。
因為馄饨是野菜餡兒?
可她眼下一沒銀子,二缺靈石,唯有的妖珠還因買他幾乎全獻給了妖市市主。她現在可謂是傾家蕩産,窮得叮當響。
要是天上能掉金珠靈石就好了!!
正感慨着,天空中忽然有白色的雪屑飄落。
珞泱一怔,沒想到凡都今年竟然初入九月就飄起了雪。
一陣鴉啼從頭頂傳來。
珞泱仰頭看去,見一隻足有鷹隼大小、渾身蒼白的烏鴉撲閃着雙翅從空中飛過,途經之處,銀白的靈玉玉屑如飛雪般紛紛揚揚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