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琉璃台。
憩榻上,一身橙衣籠紗的女子單手支着額角,身軟無骨地側卧着,纖纖玉手撚着一支用狐尾蘭做的逗狐棒,逗弄着在地上打滾的白爪黑狐,不時“咯咯”嬌笑。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擡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鴉白。
“狐農?”水煙蘿聲音嬌媚:“此等無聊瑣事你去找段苛便是,來我殿中做什麼。”
鴉白看着地上打滾的白爪黑狐,正在在心裡将段苛的十八代祖宗重新一一問候。聞聲他最後暗啐了句,回道:
“夫人有所不知,這狐農脾氣古怪,養狐卻不賣狐,說是除非将他留在狐園繼續養狐,否則多少靈石都沒得商量。這種臭脾氣,換在平時我定一拳一個。”
“可我看他養的那妖狐毛色實在罕見,整個狐園的狐狸都比之不及,這才忍下來,帶來給夫人瞧瞧。”
“哦?”
聽鴉白說自己養的三十四隻狐狸全都比不上一介狐農的妖狐,水煙蘿黛眉輕挑:“狐狸呢?”
“那狐農和狐狸眼下都在殿外候着,不過,”鴉白頓了頓:“這妖狐雖然毛色獨特,卻有一遺憾之處,不知夫人接受與否。”
水煙蘿:“有何遺憾?”
“就是這隻妖狐它是狐狸,但……又不完全是。”鴉白撓了下臉:“夫人還是自己看罷。”
水煙蘿被鴉白勾的越發好奇,見鴉白領着一人進來,她不禁伸長脖子,觑向來人拎在手裡的狐籠。
“傻站着做什麼,還不見過夫人。”鴉白沖着玄滄斥道。
玄滄冷睨了他一眼,隔了片刻才沖水煙蘿略拱了下手。
水煙蘿全然未将面前這滿臉胡茬的男子放在眼中,隻盯着狐籠,懶聲命令:“将黑紗掀開。”
玄滄拎着狐籠未動,直到籠子裡的狐狸探出一隻毛絨絨的爪子抓了抓他的衣角,他才淡瞥了眼,擡指揭開黑紗。
看清籠中妖狐的模樣,本斜倚着的水煙蘿不禁坐直身子,眸光倏然一亮。
籠子妖狐渾身赤紅如火,隻有尖尖的耳朵末端是純粹的黑,漂亮的絨毛長而微卷。它身上毛發蓬軟,沒有一絲雜色,周身暈出一圈金色的浮光,讓人不禁想起落日赤霞。
最妙的是那金光并非周圍的光線,而是它的每一根狐毛生來自帶。
妖狐乖巧地坐卧在籠中,歪着頭,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水煙蘿,不時用毛絨絨的爪子抓一把尖尖的狐耳,身形緩動間,毛發光澤如水波流動。
不知是做裝飾還是别的什麼用處,它的腰間不松不緊地系着一條細細的鎏金纏枝腰鍊。
模樣長得好,更被養得好。
鴉白說的對,狐園那三十四隻狐狸,沒有一隻能和眼前這隻相提并論!
水煙蘿喜不勝收,忙喚身邊的侍女:“歡兒,快将這狐狸拿近些,讓我好好瞧瞧。”
一旁的侍女應了聲,走上前去。不想手還沒擡起,站在籠旁的狐農就略一側身,擋在了狐籠前。
玄滄:“妖狐頑劣,你的靈力不過三境,控不住她。”
“你一個渾身沒半點靈力的凡人都能控住,難不成我還不如你?”歡兒不屑冷哼,翻手掏出一個金鈴索:“我們祁山一族最擅長就是馴獸術,再野的狐狸我也控得住。”
玄滄乜斜了金鈴索一眼:“我說過,我隻養狐,不賣狐。”
歡兒秀眉倒豎:“在重月,哪裡輪得到你一介狐農……”
“行了。”水煙蘿不耐打斷,挑起染了丹蔻的指點了下玄滄:“你,将那狐狸抱過來。”
歡兒心有不甘地退到一邊。
玄滄俯身打開籠鎖,稍頓片刻,伸手探向籠中。
見他全然不用任何束妖法器,竟是要徒手抱妖狐,歡兒心裡暗嘲,隻覺這狐農真是想出風頭不要命。
妖狐一族慣會騙人,越是模樣漂亮乖巧的,妖性越重,咬起人來越狠。
歡兒默不作聲地瞧着,坐等看戲。
怎料她期待的事情非但沒有發生,籠中妖狐見那狐農俯下身,竟是極其乖順地自己湊過去,甚至主動鑽到了他兩手間。
歡兒一愣,萬沒想到這凡人狐農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馴獸高手。而在她怔愣的功夫,面前的狐農已雙臂輕攏,将妖狐抱入懷中。
柔順的赤金狐毛貼合掌心,玄滄默然垂眼,指腹不自覺地緩緩輕撚了下。
見他站在原地不動,懷裡的妖狐偏頭看來,眼神間暗暗催促。
玄滄薄唇微抿,抱着妖狐的手稍稍松開幾分,少頃他走上前,将妖狐抱到了水煙蘿面前。
水煙蘿眉開眼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夫人小心,”歡兒出聲制止:“還是先用金鈴索将這妖狐的妖力束住罷,這妖狐不熟悉您的氣息,莫要傷到您。”
水煙蘿聞言一頓,伸出的手不禁縮回,不料她剛點了下頭,一個毛絨絨的身影就從玄滄的臂彎間掙脫出來,鑽入了她懷中,乖巧而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水煙蘿兩眼放光,瞧着懷裡撒嬌打滾的乖狐狸,她隻覺自己整顆心都化成了糖水。她激動地渾身發抖,強壓住内心的尖叫忙将狐狸抱起,讓它毛絨絨的小腦袋趴在自己的肩頭。
狐狸蹭着她的頸窩,圓圓的鼻頭抽動,可愛得不像話。
水煙蘿緩緩撫摸着它的後背,想起鴉白口中的“遺憾之處”,她抱着狐狸舉起,來回打量了一番,很快,她就意識到了鴉白所言之意。
方才這妖狐坐卧在籠中,自己又被它漂亮的毛發吸引,水煙蘿全然未察覺,直到眼下才瞧出,這妖狐竟是隻無尾狐狸。
不,确切地來說,它有尾巴。
隻不過并非長而蓬松的狐尾,若是一個圓滾滾,毛乎乎的……兔子尾巴。
水煙蘿聞所未聞,料所未料,頓時眉心一擰,扭頭看觑向一旁的狐農:“這是怎麼回事?是你砍斷了它的尾巴?”
她是凡都人,知道凡都許多王公貴族喜歡搜羅狐尾,将其做成配飾挂在腰間。
本在卧在水煙蘿腳邊的白爪黑狐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同樣難以置信地看向玄滄。
玄滄臉色有幾分冷:“她本就如此,夫人既然不喜,就不叨擾了。”
玄滄說罷,上前便欲抱走狐狸。
“我何時說不要。”水煙蘿雙臂回鈎,忙将狐狸護入懷裡:“你這狐農,脾氣怎如此急躁。”
似是在認同她的話,懷裡的狐狸“嘤嘤”叫了聲,伸出前爪輕輕抱住水煙蘿的脖子,半個腦袋朝玄滄背轉過去。
玄滄看着妖狐毛絨絨的後腦,下颌繃緊,額角的青筋微動了下。
水煙蘿:“養狐是麼?正好近來狐園缺人手,日後你就跟着鴉白,留在狐園替我養狐罷。若是将我其餘三十四隻狐狸也都養着這般漂亮,本夫人重重有賞。”
多出一人幹活,被段苛壓榨了快一月的鴉白激動到要流淚,忙不疊上前将玄滄拽過來:“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謝過夫人。”
玄滄眼底幽暗,靜靜望着在水煙蘿懷裡故扮乖巧聽話的妖狐。不知想起什麼,他低嗤一聲,闊步走向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