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是個說做就做的果斷性子,趁天沒黑透,立即去附近買碗筷。
江南多窯,十分物美價廉,明月看中的有瑕疵的粗陶大碗,兩文錢三個!她買了九個,隻花六文,還讨了一把竹簽。
再買一點鹽巴、香醋和油,再來兩瓢面也就夠了。
次日一早,明月就裝載着昨兒添置的家夥,帶着背銅盆的大青騾往西湖邊去了,一路走一路挖一路撿,野菜、蘑菇、筍子、樹枝樹根,有什麼要什麼。
可惜去的還是晚了!遊人最多的幾處河堤都被占據,她隻能在蚊蟲多的水窪下風口窩着,身形被花草一遮,幾乎瞧不見了。
所幸人實在多,她又豁得出去叫賣,一日下來,竟也賣出十幾碗素馄饨!
若在城内,一碗這樣的東西頂了天不過兩文錢,但在這裡就可以賣到三文,刨去各色本錢,每碗能賺足兩文!一天将近三十文!
明月大喜,晚間見縫插針做衣裳,次日趕早又來,搶了好位置賣的更多,賺了将近五十文!
好消息是總算有了進項,壞消息是不務正業……
傍晚收攤要走時,正遇着一艘畫舫停靠,一位吃得醉醺醺的相公從裡頭探出頭來,“有清爽的做幾碗送來!”
當下附近好幾個攤主忙活起來,有做片兒湯的,有做雞肉饅頭的,還有現釣的汆小蝦,各個動作飛快,明月分明最年輕,竟沒搶到第一個!
本以為沒戲了,不曾想那相公極挑剔,挨着嘗過去,嘴裡沒一句好聽的,“又是湯,才吃了一日酒,還嫌肚皮内湯水不多?拿走拿走!”
“大熱天的,誰吃肉,絮煩得很!”
“大爺湖裡漂了一日,缺幾顆蝦米怎得?”
“咦?這是誰做的,倒很清爽,來人,看賞!”說着,就把明月用剩料拼的那碗野菜蘑菇筍丁馄饨吃個精光。
連續幾日大魚大肉尋歡作樂,天氣又熱,他腹内早已渾濁不堪,如何消受更多?反倒是這點了香醋的野味馄饨,半點葷腥也無,清新爽口,恰好刮油。
啊?正忐忑的明月下意識伸手,接了一大把錢,愕然,“……”
竟有這種好事兒?!
乘着月色回到客棧,正抱着巧慧在門口捕螢火蟲的繡姑便道:“湊夠人了,若你預備好,後日一早就能走。若沒預備好,十日後也有一撥。”
附近如她家一般經營小客棧的不在少數,日常也幫客人們奔走,像這類湊人同行都是做慣了的。
“這樣快?”明月喜出望外,“多謝多謝!我就趕後日的。”
這兩日雖賺了錢,終究敵不過日常開銷,還是早早出發的好。
晚上明月就趴在床上數錢:兩天擺攤共賺七十五文,最後一日得醉漢打賞七十七文!
竟有幾分近乎荒誕的喜悅……
第二天,明月沒有再出門。
明兒就要離開杭州了,她花了一日收拾行囊,将才買的粗陶碗寄存在繡姑這裡,預備着下回繼續用。
聽說此番北上一行幾人都是能吃苦的,手頭俱不寬綽,客棧都未必會住,必要全力趕路,于是明月便牟足了勁兒将那兩套水田衣做好,省得中途散架。
因是拼接,本身已足夠花哨,無需繡花,隻在領口、袖口和下擺以純色布條掐牙即可,縫紉并不費什麼工夫。
三月初十一大早,明月同繡姑一家道别,如約來到碼頭同人彙合。
連她在内,一行七人,兩個做小買賣的,一對來探親的中年夫妻,兩個回鄉科舉的同鄉,其中一位還帶着媳婦,都有牲口,是預備着後半程走陸路的。
後三者自然可以一處走到底,明月和那對探親的夫婦的目的地相距不遠,所剩不過半日路程,餘下那人需得自己再走兩日才能到家。
各方壁壘分明,探親夫妻不善言辭,那個做買賣的漢子自然就跟明月說話,“還是販綢子好啊,幹淨又體面,不像我整日擺弄海貨……”
布頭包在大包袱裡,外人看不見,可額外那四匹布輪廓過于分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麼。
哪怕他面相忠厚,眼神澄澈,明月依舊警惕,忙扮出一副苦相說:“非我特意買賣的,隻是家中長輩與人有糾葛,拿這個來抵賬。我沒法子,琢磨着回去賣了換錢,還不曉得前路如何呢,若不能夠,隻怕要喝西北風了。”
那漢子聽說,果然同情,寬慰幾句,态度越加和善。
普通人就是如此,心腸不說多好,也不說多壞,見不得旁人受苦,卻也見不得旁人比自己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