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地方是一日待不下去了。
溫扶冬想。
照夜堂燈火通明,是為弟子私聚衆之處,直至夜半琉璃映盞,樓内闌珊如晝,夜色酒漿映照滿堂,二樓那說書客驚堂木一拍,“啪”聲未落,食客便已喝彩如潮。
杯盞交疊之音錯雜頓耳,臨街窗口飄散誘人鹵香,小二吆喝着,尚未注意腳下一人自桌探出頭。
梁間啄米灰雀飛走,溫扶冬觀量四方,隔桌弟子捋袖猜拳,酒水灑落青磚。
那柯小志死時甚為可怖,毒發處卻并非明面所見,而是被人以極隐秘之法藏于衣袖。
這般手段,唯有極精慣犯,或死者自願,非是修為高深之人便能得手,怕令人調查數夜也不得苗頭。
是的,扶冬撒了謊。
她假意不知,撇清自身關系,绫毒觸即斃命,由物蔓延之速卻極慢,也便是說,兇手至少兩日前已将绫毒藏于柯小志身上。
到底是覺着可疑,究竟何人欲陷害她,溫扶冬無意與柯府管事閑談,得知柯小志近日舉止怪異,常閉門屋中,唯獨兩日前,破天荒來了照夜堂。
見四周無人,溫扶冬一翻而入。
據照夜堂賬娘所言,柯小志那日來的匆忙,進屋時将門反鎖,裡頭卻未傳出任何人語,不過半炷香又離去,叫人印象深刻。
問起柯府下人,怎奈盡數耷拉腦袋,隻道少爺那日臉色極差,是萬不敢過問的,于是皆是不知其所見何人。
她望去門口,方覺不對之處。
照夜堂生意興隆,然此房偏僻清冷,柯小志偏挑得此處,以至離去再無人來往,為何她進入之時,卻見房門反鎖着?
這般想着,溫扶冬端詳屋内,落在那落灰門栓間。
屋内空曠整潔,居用之品皆被刻意移除,唯餘一方矮案擺放正前,相靠牆面之上,赫然懸挂一面碎裂玄鏡。
她走近查看,卻見那鏡子死死釘于牆上,鏡面平滑光亮,唯獨中心處,龜裂數條冰痕。
被人刻意戳碎的?
熏爐至燃盡,碎末滿壇灰,空氣中袅袅飄散紫熏之煙,久終不散。
桌案硯台筆墨,一封書信規整擺放眼前。
溫扶冬拆開信封,入目一行便眉目漸凝。
信中内容為書寫之人邀約柯小志至此,可署名落筆,卻是她之名。
切實而言,是“溫扶冬”。
怎會這樣?
她丢下信,指腹摩挲案台,這信件擺放如此整潔,顯然有意令人瞧見。
環顧屋内,又見暗牖空梁,幾樣首飾丢落路旁,旋即将其撿起,仔細觀摩,竟是與自身腕間玉镯一對兒。
信乃她之,耳飾乃她之,就連其間字迹,扶冬識得,亦是原身之無疑。
她若有所思,再如何看,那日都是溫扶冬将柯小志約至此處。
信中線索,現場矛頭,又處處指向自己。
難不成真是原身殺害了柯小志?
不對。
她很快便在心中否認,雖相處時日不多,照薛翎所言,兩家向來無過節,原身牲畜尚不敢殺,絕非狠心之人。
可這屋中一切又是為何?
若她那日揚言調查兇手,怕是也會落得身陷囹圄。
如果不是原身,那會是誰殺了柯小志?又為何偏偏陷害自己?
二叔公一家她瞧着,是蠢的,非他二人所為。
她正思索間,忽聞外頭嘈雜,熱鬧紛繁。
“來了來了,快瞧,正朝這邊走呢!”
“都閃開,莫擋着我了!”
岑寂片晌,門外忽如驟雨起,喧嘩嘲哳。
“過來了,過來了!”
溫扶冬靠窗支腮望去,隻瞧路外人流翻湧,很是躁動。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碧玉花容一收眼底。
人影散亂,隐約可見抹燦紅衣角,卻不見其人。
她心有所感,眯眼想瞧得更清,便聽有人激動大喊:“謝師兄!”
頭首攢動,看不大清,遠見得幾人身姿挺拔立于人群中央,身着内門袍服,以阻攔之姿睽隔内外。
饒是這般陣仗,裡頭那人卻最是惹眼,他立于熙攘圍觀間,右手牽兇獸,朱紅色袍幹淨又漂亮,連那衣襟腰帶間也繡着暗紋,隻顯嬌俏,遠遠便叫人瞧見。
扶冬認得,此獸玄椰,力大無窮,生的兇惡醜陋,形似古聞饕餮,又狡黠難捕,狂躁難馴,絕不服人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