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怎麼冒這麼多汗?是不是虛……”
北愉街離府邸距離較近,兩人返回時便未乘馬車。雖然尤此不久前在那巷道幾經周旋已然倍感疲憊,但再多行一段路程,也不是不行。
尤此一聽見那“虛”字的發音,立即擡手輕輕拭去額上的汗珠,不等禾豐說完便急着辯道:“胡說,我一發至少半小時好吧?隻是太熱……”
說來也怪,前幾日下過幾場雨後,風裡便裹挾了一絲烈夏的氣息。明明已是八月,按理說不會這麼炎熱。興許是連下半年的雪,将原本的氣候變化打亂了。
不等尤此将話言盡,禾豐便道:“門前那是……”
尤此順着禾豐的視線望去,一個纖瘦的紫色身影随之映入眼簾。張由靠着放置在大門右側的門當,手中拎着一隻精緻的酒壺,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門環上,似乎在糾結着到底去不去扣門。
随着距離的邁近,酒香味也愈漸濃郁。尤此站定在她身側,出聲問:“張小姐,你找我有事嗎?怎麼不去敲門?”
張由聽見聲音頓了片刻,等她扭頭看過來時,尤此這才發現張由平日裡那張白皙的臉頰已然被紅暈盤踞,眼神也有些渙散。看這模樣,便知喝得不少。
“尤術士,抱歉。”張由道:“今日喝得有些多了,不知不覺便走到你府上……”
“沒事,先進去再說。”尤此正欲伸手攙扶張由。
張由擺擺手,笑道:“我今日雖喝得比平日多,但也并未達到走不動路的狀态,尤術士你未免太低估我的……”
尤此收回了自己的手,側身讓道,“好,那你自己走吧,張老闆。”
等張由踏上階梯,尤此這才緩緩跟在她身後,防止意外發生。
在他們搭話的間隙,禾豐就已經喚來盡善開了門。盡善聰慧機靈,一瞧見張由的狀态便連忙上前攙扶,張由微微側身,拒絕道:“不用不用,謝謝妹妹。”
盡善眼看張由态度堅決,便也沒再多言。本欲将張由領到客房歇息,但張由中途轉道,最後歇到了亭中。
尤此囑咐盡善去熬些醒酒湯,之後便坐下來,探了探桌上茶壺的溫度。這壺茶還是白日他在此閑來無事時烹煮的,此時已然冰涼。他雖然挺喜歡喝冷茶,但他不能隻顧自己。
正欲轉頭示意禾豐,卻見禾豐正拎着茶壺從小徑快步邁來,向茶盞中注茶的同時還向他投來一個“我懂事吧?”的眼神。
尤此勾了勾唇,朝着凳子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禾豐就此坐下。之後便将那杯騰升着熱氣的茶盞放置在張由面前,道:“張小姐,喝杯熱茶,身體暖了,心情也會好一些。”
張由擴了擴唇,笑道:“很明顯嗎?我……”
尤此真的很想說不想笑就别為難自己了,但是話到嘴邊卻是:“你爹今日新添了一個女兒吧?”
張由一聽,酒意瞬間消減了不少,眼中的情緒似乎在說“你怎麼知道?”,可就在那眨眼間轉變成了“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張由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是,但我爹不高興,他不喜……”
如果是個兒子的話,以張固的性子,定會大張旗鼓地宴請賓客,也不會如今日一般秘而不宣。
“我知道,其實你的心情也不比你爹好。你對那姨娘呵護備至,比對你自己都好。給她吃的是滋補的珍馐美味,給她穿的是上乘的绫羅綢緞。你希望她生個兒子讨你爹歡心,這樣你也可以少背負些壓力……”
張由定定地看着他,緊緊地捏着茶盞。
尤此歎了口氣,補充道:“但生男生女由不得人做決定,你也不可能去怪你姨娘,故而……”
張由低垂着頭,目光看着茶水中的自己,低聲道:“有時候總覺得,尤術士你比我更了解我。”
尤此雙手抱拳,調笑道:“多謝張老闆認可我的能力。”
張由似乎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旋即跟着笑道:“尤術士的能力本就有目共睹。”
禾豐目不轉睛地盯着張由,但凡張由的嘴唇碰着杯沿,茶水稍有減少,他便積極地添補上。許是亭中的光線不太好,定睛一看時才發現倒得有些滿了。他深感抱歉,本欲重新換一隻茶盞,張由笑着搖了搖頭。
“我覺得你爹……”尤此遲疑片刻,“他不是不喜歡女兒,隻是怕故去後沒有人承襲他的爵位……”
“是嗎?”
尤此點點頭,又開玩笑:“這是你第一次質疑我的判斷。”
張由下意識擺擺手,否認道:“不不不,我不是質疑你,我隻是……”
就在這時,盡善小心翼翼地端着熱氣騰騰的醒酒湯放置在張由面前,張由側頭說了聲:“謝謝。”說罷,又準備繼續向尤此解釋。
尤此唇角微勾,輕聲道:“我知道,我開玩笑的。”
張由稍稍湊近,注視着尤此。尤此雖仍戴着面紗,面紗不算薄,但她卻仿佛能看透掩藏其下的溫柔笑容。
“我發現尤術士今日與往日不同。”
尤此立刻應道:“張老闆今日也與往日不同。”
兩人相視一眼,盡展笑顔。
興許是那笑意太有感染力,惹得路過的蟋蟀也為他們雀躍。它們不約而同地躍到桌面,發出鳴叫,似在模仿人類笑。
禾豐雖然看不懂他們在笑什麼,但也情不自禁跟着笑,嘴角剛一揚起,便被這幾隻突如其來的蟋蟀吓得跌到了地上。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它們眨眼間便換了個方位。直到将它們趕至草叢裡,禾豐這才返回,剛一坐下便聽到他們又将話題繞到了先前讨論的事情上 。
隻聽尤此道:“你今後别在指望姨娘給你生弟弟了,你應該想,你作為嫡長女,為何不能承襲父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