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失血過多,也許是遲來的疼痛終于追上了他,爸爸突然跪下,發出“咚”的一聲,眼睛一黑,什麼也見不着了。
他這時才突然明白,自己好像就要死掉了。
他輕輕的把妻子從背上放了下來,第無數次顫抖着吻了吻她的眼睑——也是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妻子早已冰涼。
他苦笑,覺得妻子又在欺負他了。
“真是的,還以為你會為了孩子努力活得更久一點呢……”
他的妻子一直都像是人間的一位過客,好像總是和熱鬧的人們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總是保持着一種冷眼旁觀的态度。
*
雨水混着淚水流進了亂步因為哭泣張開的嘴巴裡,又鹹又澀,好像在叫主人嘗嘗悲傷其實也無非就是這個味道。
他哭的好大聲,但是雨水與萬物撞擊彙成的噪音比他的聲音大得多,隐約間竟讓人以為這場雨是想把整個人間都淹沒,把所有的歡樂和回憶都隐藏在平靜的水面之下,以為這樣就能萬事太平,讓健忘的人類自己寬慰自己——還有重來的機會。
然而,重來的機會不屬于那些已經失去的人。
唯穿着乳白色的小水鞋“哒哒哒”的跑過來,因為看不見亂步的傷勢,她很粗魯的把亂步從地上拽起來,又把雨衣往他身上一披。
這一披就動到了亂步膝蓋上的傷。
亂步吃了痛,哭的更兇了,邊哭邊沖她抱怨“我剛剛摔了,很疼啊,姐姐一點也不關心我……”
唯這才仔細看了看他,這一看就覺得手指頭越發癢了起來,很想和某個人的腦殼親密接觸。
然而最終還是在視線掃到亂步的臉時沒了脾氣,在他面前轉過身蹲下。
亂步抽抽鼻子,脫下自己身上的雨衣,然後一把掀開唯身上的雨衣,也不管自己身上濕漉漉的,直接趴了上去。
感受到身後的冰涼,唯的脊背下意識僵了一瞬,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很想把蠢弟弟扔下去。
然而最後還是不爽的“啧”了一下,背着亂步慢慢朝清水家走去。
“姐姐,你生氣了嗎?”
……
“姐姐,你别生氣了,我藏了波闆糖可以分你吃。”
……
你居然還藏得有糖!
*
他們在清水家的兩個老人家的姜湯和烘幹照顧下終是沒能感冒。
老人家睡得早,但為了讓兩個孩子安心,就騙他們說自己會守着等爸爸的同事打來電話。
結果真的等來電話時卻隻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轉頭看看兩個小孩。
最終還是決定等他們睡醒再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真是可憐啊。”
“誰說不是呢?年紀這麼小就……”
清水婆婆說着說着,眼角已然掉下兩滴濁淚。
清水爺爺歎氣,安撫地拍了拍清水婆婆的肩膀。
這兩孩子也算是他們看着長大的,比起早就戰死的兒子和常年不着家的女兒,他們還是和這兩個小孩更親近一點。
現在看他們遭逢此等劫難,自然心懷不忍。
清水婆婆看了兩眼孩子,又瞅了兩眼自家老頭,小心翼翼的說“要不我們老兩口收了他們吧?女孩被教的乖巧可愛,男孩也活潑開朗……”
清水爺爺卻沉默了“可我倆也是靠着女兒……”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糟心!”
清水婆婆用力向下扯了扯圍裙,跺跺腳,轉身走了。
清水爺爺搖搖頭,疲憊地歎了口氣,給兩個孩子掖了掖被角後也離開了。
但當他們離開後,兩個小孩睜開眼睛,眼神一片清明。
“姐姐……”亂步忍着哭腔的氣音喊唯,唯沒有回他的話,在被子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她很安靜地聽着亂步的哭聲,感受着亂步緊緊抓着她的手,眼神沒有焦點地想到:還是個孩子,他還沒有長大。
窗外的樹葉被雨打得“沙沙沙”,窗子也被雨打得“嗒嗒嗒”,這樣嘈雜的環境下,室内被主人壓抑住的泣音也顯得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