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了也不影響,”紀逐淵滿口都是道理,并不介意幫她把那天晚上再仔細回憶一遍:“你知道是我。”
……
大四那年暑假,喜迎大學畢業的衆人從祖國各地返回三水市,在原來高中班長的吆喝下組織了一波高中聚會。
當天晚上來的人不算多,大約十幾個,确認地點後冉明茱和紀逐淵從家裡一起出發,途中還順道撈上了鄭雲科。
鄭雲科從小不喜歡學習,也從來沒想過繼續深造,于是早早簽約了在嶼城的工作,七月就要去報到。
他一路上都十分不舍地搭着紀逐淵的肩膀喋喋不休,從兩人自幼的革命友情聊到現在,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忽然道:“我今天才聽說,原來林曉念也申請到了美國那邊的學校offer。咱們班出息了啊。”
不過:“林曉念和你們都在北京念書,而且她不一直黏着你嘛,老紀你不會不知道吧。”
“不熟。”
紀逐淵面無表情地蹦出兩個字,看在鄭雲科眼裡幾乎默認他是不想在冉明茱面前再提林曉念,立刻很不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學神學神,顧大神那天不是在群裡說,美國哈佛和啥啥斯頓的也同時給了你offer,你為啥最後不跟老紀一塊兒去美國哇。”
畢竟:“他一個英國那邊的offer都沒拿到,哈哈哈哈哈。”
冉明茱聞言,即使猜得到鄭雲科聽不明白,依舊給他認真解釋:“哈佛那位導師偏好東方哲學,普林斯頓的導師做的則是更純粹的社會工作,權衡之後,我還是對社會人類學最感興趣。”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經曆二十世紀以來種種浩劫,于人類而言,文化之更新傳承,遠比維護文明更為重要。
文明僅是一種社會狀态,可以由科技代替農耕,亦可被未來代替科技。但文化卻是人自存在以來的智慧積累,是精神,是風骨,亦是靈魂塑造。
而冉明茱的理想,便是渴求能在有限的生命裡,更為深刻地探索人類的精神與靈魂。
或許臨到最終不會獲得任何在普世眼光裡認為是“有用”的回饋,至少于己而言,無悔足矣。
不過這些執念啊,理想啊,追求啊之類的,平時挂在嘴邊總顯得格格不入又滑稽,所以冉明茱不會多言,鄭雲科問過一嘴,大概了解後也沒跟着再追問,隻自顧自感歎:“那你們兩豈不是要異國了,啧啧啧,太可惜了。”
冉明茱沒聽出他的話外音,反燦然笑道:“沒事啊,每年寒暑假總不是要回家。倒是你,工作以後恐怕隻有過年才能見到,但我兩國内過年的時間可不放假。”
話雖說得灑脫,但從高三到大四整整五年時間,紀逐淵都跟顆甩不掉的牛皮糖般一直黏着她,冉明茱其實早已習慣了這種狀态,哪怕從申請季開始就做了很久心理建設,還是會感到不适應。
這種不适應随着衆多同學不斷在飯桌上說起各自的去向而愈演愈烈,冉明茱第一次察覺,原來有時候離理想更近的路也意味着孤獨。
因為成績好也願意幫助同學的緣故,冉明茱在班上的人緣不錯,老同學們都能跟她随口聊上幾句,順帶也跟着幾杯酒下肚。
紀逐淵默不作聲地看在眼底,總算搶在她吃菜的空檔蓋住酒杯,逼近她耳邊威脅:“冉明茱,你趁冉叔不在喝這麼多,回家别跟我耍酒瘋。”
“唔?”冉明茱剔着魚刺的手停下半秒,側首沖着他綻開笑意:“聚會高興嘛,再說我酒量随我爸,沒問題。”
她确實能喝,高三畢業旅行那時,在敦煌夜市上把隔壁一起拼桌燒烤,明天還要趕往下一站的驢友們都給整趴下過。
然而這麼個平時看上去端莊大方的姑娘家,喝上頭後在敦煌街邊扯着嗓子唱歌的模樣卻完全令人意想不到。
不僅唱歌,她還鬧着要吃綠化帶花壇裡的土。
見識過一次冉明茱發瘋的其他人,從此以後隻要約她吃飯,都會巧妙地避開燒烤攤這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場合。
這會兒她如果喝多了要吃土都還好,但紀逐淵極度懷疑,她會嚷着要水,然後“撲通”一聲跳下三水河。
為了避免冉衛東和李珮探望在鄉下的親友回來後發現自家兩個孩子都被淹死的慘劇,紀逐淵毅然決然把冉明茱半杯白酒倒進自己杯子裡,又給她重新添滿一滿杯雪碧。
冉明茱沒好氣地瞟他兩眼,正好這時又有同學說要跟她喝一杯,她非常自然地搶過紀逐淵的杯子咕噜噜仰首飲盡,恨不能拍着胸脯給他打包票:“放心,接下來我都隻喝雪碧了,肯定沒問題。”
事實證明,她那天的确沒再吃土也沒瞎鬧騰,但——
也不能算完全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