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彼此近二十年，這是顧衡第一次将“狼狽”這個詞和冉明茱聯系在一起。
獨自待着慣了，顧衡通常會比規定時間更晚下班。他剛鎖上辦公室的門，還沒來得及離開省博，便在從停車場發動車駛出停車位的同時，接到紀逐淵來電：“我不放心她一個人開車回家。你送她。”
話畢，根本不給顧衡拒絕的機會，直接挂斷。
等兩秒能要他命。
顧衡不免腹诽，考慮到冉衛東的病情，難得主動給自家老爺子打電話，詢問三水醫院心血管内科的人事狀況。
顧父是醫生，全省乃至全國範圍内都有不少往來同行。
自從杭瑰手術失敗後，顧衡從未在顧父面前提及過任何醫療需求。
他也并非不信任顧父的職業水平，隻是一旦開口，難免會想起和杭沁分開數年的原因。而他既不能怪罪父親身為醫務工作者的無可奈何，也不能責備杭沁作為杭瑰姐姐的痛恨怨怼。
幸好，杭沁回來了。
顧衡握着方向盤的雙手不自覺收緊，聽得出顧父接到他這個電話也很是驚訝，半晌才低聲回複道：“你林伯伯是心血管的權威專家，就在三水醫院任職。我把他聯系方式發給你。”
“謝了。”話音未落，卻聽見顧父緊張追問道：“你是體檢出了問題？為什麼不直接到人民醫院。”
“不是我。”
老頭兒的擔憂委實無厘頭了些，顧衡不禁啞然，坦言相告：“明茱的父親，突發急症進了三水醫院ICU。因為本身就有冠動脈痙攣引發的心髒問題，準備進行搭橋手術。”
顧父工作在嶼城人民醫院，顧母則是三水高中的教師。兩人雖然分居異地多年，但感情很好。
冉明茱這個名字，顧父沒少從妻子和兒子口中聽過，也清楚妻子和冉明茱的父母常常往來，于是當機立斷：“罷了。我給老林打個電話，請他親自出山。”
顧衡颔首，在紅燈處踩下刹車：“那再好不過。”
誰知老頭兒急火火地又跟來一句：“以前不見你對明茱那孩子這麼上心——”
顧衡再次啟動車，不想搭理顧父亂點鴛鴦譜，幹脆甩了顆炸彈過去：“忘記通知你和封女士。”
他的目光全神貫注盯着跟前車的距離，言語間早已不知何時泛起笑意：“有空帶沁沁回家見你們。”
緊要關頭，顧衡沒打算繼續跟顧父掰扯杭沁的事，索性趁着他因為再次想到杭瑰手術而失神的片刻挂斷電話，及時聯系冉明茱：“大概十分鐘到你家樓下。”
電話線那頭沒人說話，又通過幾個紅綠燈路口，顧衡打下轉向燈拐進進入小區的車道，不多時便看見早就等在樓棟門禁處一副生無可戀模樣的冉明茱。
顧衡推開車門向她走去，将行李箱接到自己手中：“我爸說會幫忙聯系三水醫院的心血管權威，你放心。走了，上車。”
直到此刻，冉明茱才終于回過神，眨眨眼與顧衡對視道：“麻煩你了。這麼晚還要送我。”
“大恩不言謝，”透過後視鏡看見整個人縮在後排的冉明茱，顧衡倒是一如既往冷靜：“以你目前的狀态，自己開車回去更危險。”
冉明茱僵硬着點點頭，表示同意顧衡所言。
夏天的夜來得晚，這會兒落日餘輝将盡，天邊已然染上暮色。冉明茱上車後一直沒說話，兩眼失措地望着窗外車水馬龍，顧衡看得出她心底不安，始終沒開口打擾。
直到離開嶼城城區，駛入高速後，顧衡方才擡眸看向後視鏡中的冉明茱：“紀逐淵大緻跟我說了情況。”
冉明茱瞞着冉衛東這事兒，就是怕他氣急了影響身體。加之結果是不匹配，更無需再給冉衛東平添煩惱。
但是，把冉明茱去配型告知冉衛東那人，卻信誓旦旦地強調，冉明茱同意給彭廣嚴配型。
顧衡精準指出漏洞所在：“彭水遠現在被監禁，除他之外，還有誰能聯系到你父親。”
“我知道是誰。”
冉明茱完全可以想到彭央央那條瘋狗還跟冉衛東說了什麼，恐怕比在分局門口對她嚷嚷得還要更令人惡心。
彭央央這麼做，無非是想報複冉明茱早前抽她那一耳光。
正如懷哉當時在嶼城科大附屬醫院見到冉明茱時說得那般：彭水遠也有女兒，他怎麼從來不想着讓他自己的女兒去配型？
想必彭央央自己也清楚，易地而處，如果有人逼着她去給八十七歲的老人捐腎，彭水遠定然會氣得昏死過去。
自私無恥的彭家父女，果真一丘之貉。
……
顧父一通電話為冉衛東請來了三水醫院心血管内科的權威林大夫親自主刀，手術十分順利，當顧衡帶着冉明茱趕到醫院時，已接近尾聲。
李珮在看到冉明茱的那一刻，淚水止不住決堤，兩人同時抱頭痛哭，再次看愣不遠處站着的顧衡。
他總算知道，冉明茱從年少至今，那股無堅不摧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并非來自她天賦異禀、超乎尋常的智力和洞察世事的心力，而是來自那位正躺在ICU裡、不是父親卻勝似父親的叔父，數十年如一日的愛護。
夜色深重，距離冉明茱和顧衡抵達三水醫院，又過去将近兩個小時，搭乘晚班飛機，落地嶼城後又急忙租車趕往三水市的紀逐淵終于到了。
與此同時，手術也圓滿結束。
顧衡認出為首面露笑意的主刀醫生正是林大夫，連忙主動招呼：“林伯伯，我是顧衡。感謝您。添麻煩了。”
“謝什麼，老顧的面子，總是要給的。”
雖說冉衛東的病情來得急促，但他是軍人出身，又曾在基層當了多年警察，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對于林大夫而言，更是習以為常的小手術，算不得麻煩：“你未來老丈人？”
顧衡急忙否認：“您誤會了。老朋友的父親，從小看着我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