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在黃天祥棺前獨坐,他從武吉處聽得許多民間傳說,那時隻當獵奇故事,如今卻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許呢?也許七日真是還魂之日,也許陰陽兩隔之人還能說上最後一句再見。
哪吒不由苦笑搖頭,哪裡真能還魂呢?他知道黃天祥的魂魄早已入了封神榜,卻又不免聯想,世上沒了親友之人是否也和他一樣,枯坐在棺材旁,将希望寄于鬼魂。
哪吒突然就開始害怕,他之前也怕,所以急着要和楊戬成婚,可那時的怕就像兒時第一次讀鬼故事,夜深人靜時躲在被子裡,總覺得衣櫃縫隙中藏着青面獠牙的怪物,可若是當真打開來看,就會發現裡面空空如也,他的恐懼也沒了落點。
如今看見天祥身首異處,哪吒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與旁人是不同的——他無魂無魄,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後會去哪裡,封神榜他上不去,閻羅地府也不收他,那時楊戬怎麼辦呢?
哪吒手邊呼哧呼哧地噴着熱氣,他之前呆住了,竟沒察覺,直到濡濕的鼻頭拱進他手心,他倉皇回頭,才看見搖頭擺尾的哮天,嘴裡叼着件鼓鼓囊囊的包袱,直勾勾盯着他。
“哮天!”哪吒又驚又喜:“是二哥叫你送來的嗎?裡面裝了什麼?”
哮天撒了嘴,包袱四角散開,露出裡面裹了蓮蓉的糯米藕糕。
哪吒揉一把狗頭,笑道:“千裡迢迢的,送這些來幹什麼,涼了都不好吃了。”
“什麼涼了不好吃了?給我瞧瞧?”
哪吒被陡然響起的人聲吓一哆嗦,慌忙把包袱護在身下:沒什麼!”
土行孫站在他身後探頭探腦。
哪吒嗔道:“你怎麼在這?”
“我來找我媳婦兒。”土行孫吹聲口哨:“喲,這不是楊二郎家的狗嘛。”
“是又怎麼樣?”哪吒瞪他,一隻手抱狗,一隻手護着包袱,轉身就跑。
“那倒是不能怎麼樣。”土行孫望着哪吒飛奔而逃的背影,聳聳肩道。
次日一早,黃天爵收斂了天祥棺椁,就要送回西岐,車馬才出營不久,就有消息報入中軍,陳奇領其部下飛虎兵在營前搦戰。
鄧婵玉要為父報仇,土行孫緊随其後,夫妻兩人出營,就見陳奇坐金睛獸,提蕩魔杵,滾至陣前。
土行孫大罵道:“你用左道邪術,殺我嶽丈,此仇不共戴天!今日特來擒你報仇!”
陳奇并不把這矮子放在心上,冷笑幾聲,催開坐騎,拎杵就打。土行孫手中棍急架忙迎。陳奇見土行孫往來小巧便宜,一時半刻不能取勝,便把杵一擺,飛虎兵齊奔前來,又對着土行孫把嘴一張,噴出一道黃氣。土行孫站不住,一跤跌倒在地,被飛虎兵拿去。
鄧婵玉在對面,見拿了她丈夫,發出一塊五光石來,正中陳奇嘴上,打得他唇綻齒落,“哎喲”一聲,掩面就走。婵玉又發一石,夾後心一下,把他後心鏡打得粉碎,伏鞍而逃。
土行孫被拿回商營,腳尖沾地即刻遁走,回營見黃飛虎,恰遇鄭倫督糧而至,二人談起陳奇,竟與鄭倫呼名落馬之術不謀而合,鄭倫滿心詫異,便在營帳内住下,隻等與陳奇一戰。
哪吒在營帳裡翻箱倒櫃,他自收了楊戬的包袱,就心心念念着要回禮,雖說他二人不是禮尚往來的關系,可哪吒向來是從不吝于表達親近和喜歡的。
他随大軍一路走走停停,有時見到新奇玩意兒,總想着若是楊戬在就好了,不知不覺零零碎碎地買了一籮筐,如今抖落到一處,哪吒斟酌再三,把裡頭一塊滾圓的珠兒拿出來又放進去,最後還是揣進自己袖中,把餘下的東西用包袱紮緊了遞給哮天。
哮天頭搭在一對交疊的前爪上,擡起眼皮看看他,又把眼皮阖上了。
“哮天。”哪吒也趴到地上,撅着屁股跟它臉對臉,鼓起一邊腮幫子去吹它的胡須:“呼——”
哮天把臉撇開。
“好哮天,幫我把這個送去給二哥。”哪吒把包袱放到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而後雙手抱拳地沖它拜拜:“不是很沉的,你拿……叼累了就歇一歇,你又不着急趕路的,好不好?求你了!”
這回哮天支起頭,用鼻子怼了怼滿滿當當的包裹,紋絲不動。它似乎惱了,沖着哪吒“汪汪”叫喚兩聲,起身換個位置重新趴下。
哪吒撓撓鼻尖,開始給自己找台階下:“你是聽不懂我說話對不對?我就知道,如果你能聽懂我說話,你就會幫我把包袱帶給二哥。可惜你是個聽不懂話的笨狗,那我能怎麼辦呢?我隻能包容你,把你當笨狗養着,還要把我的吃食分出來給你。”
哮天聞言站起身大叫。
“說你笨狗你倒是能聽懂了。”
哮天又叫,哪吒也叫,一人一狗吵得正起勁,隻聽見轅門外有戰鼓聲傳來。
“想是陳奇又來了。”哪吒面色一肅,抄起哮天犬就往外跑。
至轅門處,果見鄭倫與陳奇,一人坐金睛獸,提降魔杵,身後領三千烏鴉兵;一人也坐金睛獸,提蕩魔杵,也有一隊人馬,俱穿黃号色輕甲,也拿着撓鈎套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