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如一日,不變的身體,孩童一樣的身高,一樣的力氣,背不動一個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老婦人。
雨夜裡六七歲的孩子,抱着一具草席卷住的白發老人的屍首,雨滴打他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雨,仰頭恨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過了幾日天晴,他一把火燒了家,也燒了娘。
後來藍岐四處流浪,忽一日,看見一富商家裡有一幅畫,很像娘年輕時的模樣。
于是他幹了生平第一件壞事——偷畫。
每每想娘的時候,他抱着畫睡,便少了一絲思戀。
有時壞人欺負他,畫裡的娘會飛出來打跑他們。
他知道娘一定很惦記自己,舍不得離開,靈魂進畫裡,守護自己。
歲月太漫長,藍岐活得渾渾噩噩。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年輕的男子找到他,說:“我是你生父,跟我回龍宮,也算是對你娘有個交代。”
他相信男子說的話,答應了。
因為他們頭上同樣長着角,隻不過男子的更大一些,往常欺負他的人都膽戰心驚,不敢擡頭仰視。
有固定住的地方,比四處為家的好,他回橋下拿畫時,發現畫不見了。
藍岐想,畫裡的娘一定是藏起來了,默默地守護他,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
随着封印解開,藍岐才知道,父親是龍王,年輕時出去遊玩,看上了剛及笄娘,誘/惑娘私奔。
後來受制于龍族和别的女人成親,抛棄她/他們母子。
這裡的仙也不待見他,即使他們額頭長着一樣的角,總對他冷嘲熱諷,連父親也視而不見,而他再也沒有可逃離的地方,也沒有人安慰他。
又過了幾百年,畫裡的娘出現了,要他在酒裡下毒,以藍悅的名義送去。
他照做了,因為太想娘親了,想多見娘幾面。
畫卷毫無反應,謝之嶼手敲桌面,“為了你,他甘願認罪,你還不肯見他一面嗎?果子精。”
宋知安疑惑地望去,不是魅妖嗎?怎麼又變成果子精了?
果然仙俠世界奇幻,是她這個唯物主義者,難以想象。
聞言,藍岐停止哭泣,淚珠挂眼角,直愣愣盯着畫卷。
怎麼會不是娘呢?
那明明就是娘。
謝之嶼手指帶着靈力,如波浪般震蕩。
“既然如此。”畫卷仍無反應,謝之嶼不急,緩緩道,“真相已大白。”
“藍悅因不滿龍王指婚,聯合藍岐合謀弑父,現下藍悅畏罪自殺,明日将畫與你一同燒了,給龍族一個交代即可。”
明顯真兇另有其人,宋知安側望他,昏暗的光線裡,謝之嶼看藍岐的眼神,沒有那時看漁村的悲憫,有的隻是漫不經心的宣判,對生命的藐視。
恍惚間,宋知安感覺眼前人,有一種強烈地分割感,他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種人。
忽然,畫卷震動,發出紅色弱光,藍岐隻顧哭,不予理睬,宋知安一臉茫然,不明所以。
謝之嶼餘光飄去,嘴角閃過一抹笑意,終究沉不住氣。
畫卷中傳來的女聲,“好一個粉飾太平,正因一群薄情寡義的東西,才緻今天這般悲劇。”
謝之嶼繞至宋知安面前,宋知安歪頭從他腰間看去,畫卷掉地上,滾了了幾圈之後,慢慢舒展開,畫中美人懸浮地面。
“未曾見過你,但聽聞天界太子謝之嶼,不僅修為高深莫測,還品行端正,剛正不阿。想請您斷一斷是非對錯。”
宋知安聞言,直呼好家夥,一上來便是一頂高帽扣頭上,心裡替謝之嶼捏把汗。
誰知道謝之嶼不帶絲毫猶豫,“說說看。”
畫卷裡的美人質問,“抛妻棄子,是否有錯?”
謝之嶼斬釘截鐵,“有錯。”
“區區魅術,幾位長老看出,卻仍舊嚴刑拷打藍悅,是否有錯?”
“有錯。”
“殿下既知以上皆有錯,為粉飾太平,讓無辜者喪生,是否有錯?”
“有錯。”
宋知安大吃一驚,以為他會辯解幾句,沒想如此坦誠。
美人怒極反笑,回答得如此理所當然,無半點愧疚之心,當真是……無恥至極。
“既知有錯為何不罰,常言道‘善皆有善報,說惡有惡果’,若非我從中作梗,他們仍阖家團圓。”
苦等數十載,孩子年歲漸長,容顔不變,而自己白發蒼蒼。
遭受世人唾沫,為活下去,不被發現,他們的身份從母子變成祖孫。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在娶妻生子,阖家團圓。
怎麼令她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