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嬴政也能聽清被重重圍着的室内傳出的熟悉聲音。
“爾等言我兄曾出質趙國,是歌姬舞女之子,不堪當秦王之位。那我問你們,出質他國是不是于國有功?”
無人應聲,因為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在商鞅變法廢除世卿世祿制後,公族子弟隻剩下兩條晉身之階,其一為面相全體國民的軍功爵制,其二就是公族子弟專有的出質他國。
成功歸國的質子可是能夠升爵的,那定然是有功的。誰敢說無功,那些還指望着靠着出質他國來升爵的邊緣公族就能把說這話的人給生撕了。
聲音還在繼續:“不錯,我兄是當過質子,可我父亦曾為質子,就連昭襄王也當過質子。
“他們都是于我秦國有功的,你們是躺在他們的血汗所凝成的功勞簿上才能高枕安眠。
“你們這些于國無有寸功之人安敢大放厥詞說我兄長生長趙國,是鄙薄無文之輩!
“又言我兄是歌姬舞女之子,出身寒微,不堪大用。若依爾等之論,宣太後僅為惠文王一八子,昭襄王就不該繼位咯?”
還是沒有得到應答,但嬴政清楚地看到了周遭之人在聽了這番話後恨不得立時遁走的尴尬無措。
他弟這張嘴還真是,好好說話的時候能說到人心坎裡去,可要是不好好說話,那戳肺管子也是一戳一個準。
所以他決定再等一等,聽一聽弟弟還能說出什麼話來讓他高興高興。
與此同時,嬴成蟜正俯視着下方衆多被他氣到面紅耳赤的“兄長們”,呲着個漏風的門牙直樂。
就這些個小破孩,和他這個鍵盤曆史學家鬥?
攻擊我哥出身低?行啊,那就先把昭襄王出身低這塊盾牌給攻破吧。但請注意一下你們的身份,你們可和我一樣,都是昭襄王之後哦。
而且正是因為昭襄王成為了秦國國君,你們才是近支公子王孫,能夠享受着遠超常人的優渥生活。怎麼樣,考慮好了要不要毀滅你們的立身之基了嗎?
還有别忘了,昭襄王不僅出身低,還非嫡非長呢。所以執政初期才會有那麼多兄弟不服,甚至有人铤而走險發動叛亂,導緻公族被再度狠削了一通。
昭襄王熬死長子也要接着立次子孝文王為太子,而非選擇子嗣中少而壯者,甚至默許孝文王用嫡嗣之名立他的父親嬴子楚為接班人,壓過其它孫輩,都是為了秦王位傳承有序,不生内亂。
現在我哥是長子,你們卻挑撥慫恿我這個次子出頭去争,可是有違昭襄王、孝文王加我爹三代秦王政治願景的喔。
想要打破規則,就得承擔代價,這個代價你們承擔得起嗎?
衆所周知,少年人是最莽撞經受不住撩撥的,特别是嬴成蟜現在撩撥的還是生長在溫室中,自呱呱墜地起就甚少被冒犯反駁的公子王孫們。
他們肺管子都已經被嬴成蟜戳穿了,哪裡還記得住父輩們和嬴成蟜打好關系,尋找機會慢慢下蛆挑事,好讓嬴成蟜倒向己方的叮囑。
滿腦子隻剩下了一個想法:動用武力讓嬴成蟜見識一下花兒為什麼那麼紅。
但嬴成蟜又雞賊得很,在雙方動手初始就發覺了自己人小力微的劣勢,所以不僅第一時間就派人去搬救兵,還尋個了空檔脫出重圍。
他仗着年紀小身體靈活,借立柱爬上了橫梁交錯處,憑着懷中的彈弓和泥丸和這些高了他不止一個頭的“兄弟們”對峙互噴。
然而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技巧所帶來的優勢是能被很快抹平的。
嬴成蟜的彈弓泥丸很快被一方方抛來的硯台、筆架、竹簡所壓制,而且他成也房梁,敗也房梁,根本不敢做大動作閃避。
嬴成蟜隻能把扣在手中的泥丸倉促地彈出去,好壓制住對面投擲物品的頻率。
同時心中暗暗叫苦,救兵怎麼還不來啊,他莫不是點子不濟,今日真要折戟此處?
好在自重生以來,嬴成蟜的運氣一直不錯,他的救兵很快就來了。
隻是他哥這個帥氣的出場方式吧,被破壞得過于徹底了。
感覺有些疼的嬴政摸了摸額頭,便已有了判斷,隻是輕微出血,皮外傷,不會留疤。
看來這幫混蛋還懂點事,都是用小硯台或者是硯台碎渣進行投擲,頂多留個疤,妨害不到性命。
但這不是打他弟弟的理由。
更不是打他的。
即便是刻意讓人不要先行開口驚了裡面的人好碰瓷,但嬴政突然出現,面貌生疏卻衣着華貴,身後還跟着一群侍從,有機靈的已經猜到他的身份,再想到自己做下的事,兩股開始發顫。
長公子和次公子雖隻一字之差,但不啻于天壤之别。
和嬴成蟜動手打架還有個小孩子難免磕磕絆絆,一時情急上手也是有的開脫理由在前面擋着,況且法不責衆嘛。
可對嬴政這個長公子就不一樣了,哪怕隻是誤傷,他們也定會被揭下一層皮去。
否則王室的威嚴何在,儲君的威嚴又何在?
但他們似乎等不到王上下達懲處了,因為嬴政選擇了自己讨要。
捏掌、後掰、反剪胳膊、腿踢膝彎,最終一腳踹在屁股上将人給送出去來了個嘴啃泥,嬴政的動作可謂是爐火純青,充滿了街頭鬥毆一對一快速制服的暴力美學,看得嬴成蟜是歎為觀止。
他哥在趙國得打了多少架,或言之得挨了多少打才能這麼熟練啊。
就是這起子被打的人未免太不識趣,居然還有人敢還手!
嬴政也不慣着他們,一個疾沖側頭躲過了居高臨下的一拳,然後沉肩撞入了大空的懷中,成功把被撞之人撞得瞬間閉氣,這才擡手往其人臉上施加了又重又沉的還擊。
嬴成蟜在房梁上看得分明,隻一拳,這個比他哥還要年長兩歲的堂兄就是牙齒與鼻血齊飛了。
鮮血擁有極強的威懾力,在又一個出頭的椽子爛掉後,嬴政總算得了片刻安甯,用目光捕捉到了縮在梁柱間,眼睛亮亮望向他的弟弟。
心中不由一軟,還好趕上了。
但轉念一想,身為他的弟弟居然被逼到躲在房梁上,簡直是丢臉丢大發了,所以說出口的話難免硬邦邦的:“下來。”
嬴成蟜聽出了嬴政話裡的不高興,哪敢在這時觸黴頭,像隻胖胖的毛毛蟲,手腳抱着立柱小心翼翼地蛄蛹下來。
而且一落地就立馬拿出最近快要演熟的忠實小迷弟兼狗腿子模版,扯着衣袖為嬴政擦拭手上殘存的血漬,還露出小牙齒甜甜地笑着。
嬴政胸中縱有萬言,見弟弟這個樣子也發不出來,隻得伸出手指戳使勁戳了戳弟弟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看清楚了,架該這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