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的嬴成蟜被推醒了也不惱,隻是努力抑制住使拳揉開眼睛的本能反應,免得贻人口實,吧唧了兩下嘴巴問道:“兄長,你說什麼?”
養成遊戲是會讓人身心愉悅并逐漸上瘾的,尤其是被養成的人物在不經意中展現出了巨大反差。
嬴政此時心中就像微沸的水,咕噜咕噜往外冒泡泡。
弟弟還是這種半睡不醒的樣子最可愛。
于是他噙着笑等着弟弟慢慢醒神,并且重複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見與問題。
嬴成蟜雙手攏袖,連着打了兩個秀氣的哈欠,方才語氣慎重地說道:“兄長是想将他們收服驅使嗎?”
頓了頓又說道:“這些人才學權位俱不出衆,不過冢中枯骨爾。
“但燕昭王聽從郭隗千金市馬骨之言,先拜郭隗為師,又為鄒衍擁慧先驅,後築碣石宮供鄒衍居住講學,于是天下士子蜂擁入燕,終得樂毅大破齊國。這些人做兄長的馬骨倒還是勉強有資格的。”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嬴成蟜并沒有發現,嬴政看向他的眼睛正随着他的話語越來越亮。
他原以為一個聰明但懶散不争權,還會向着他弟弟就已經是完美形态了,沒想到還有高手!
他這個弟弟居然聰明到可以理會到他的意圖,并且還會貼心為他分析規劃!
果然還是父王眼光精準,蟜的确可以統領公族,成為他的有力臂助。
但同時心中也産生了些許微妙的不平衡感,說得嚴重些甚至可以稱作嫉妒,亦或者自卑。
他想了差不多半刻鐘才想明白,還拿不準主意的事,他的弟弟僅僅打了兩個哈欠就想通了,并且引用前例推導出了結果。
到底還是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嬴政不可避免地起了争勝之心,刨根問底道:“蟜弟你是怎麼知道我想收服公族為己用的?”
一聽蟜弟這個稱呼嬴成蟜就感覺大事不妙,有道是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哥心眼子已經被豐富的幼年經曆給鑿成蜂窩了,無緣無故這麼叫他必定有着他所不知曉的原因。
于是也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開始應付。
他怎麼知道的,當然是因為他是個鍵盤曆史學家,知道張良勸劉邦封雍齒的典故啊。
于是将語言斟酌再三後說道:“兄長今方歸國,勢單力薄,那些想為兄長您效勞盡才之人或沒有我這麼便利的條件,或因為兄長您之前沒有名聲,擔憂兄長您的品行。
“如果兄長您出面使得這些冒犯您的人免受懲處,那些擔憂兄長您品行的人自然會知道兄長您是如何仁德寬厚,而這些公族将會成為兄長您最好的渠道。”
但嬴成蟜這番差點把cpu幹爆炸的話語得到的卻是嬴政一點點黯下去的眼睛與冷淡的話語:“蟜弟你果然很聰明……”
又是他沒有想到的!
情緒是會傳染的,嬴成蟜也差點被嬴政的反應給弄自閉了。
他有說錯什麼嗎?他什麼都沒說錯吧!他哥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以嬴成蟜的成人思維,着實是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想明白他哥到底是因為什麼才忽然變得情緒低落。
強烈的好勝心于君王而言是優良品質,但對臣子來說就不那麼友好了啊。
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嬴成蟜決定對這一危險因素進行修正。
他的目光開始在守禦章台宮的虎衛們身上遊移,然後找了個個頭尤其高的,指着其人對郁郁不樂的嬴政說道:“兄長覺得将來長大後身長能超過此人嗎?”
守禦章台宮這顆秦國心髒的虎衛從性質上而言更偏向儀仗隊,而在儀仗隊中身高都能遠超同侪的,可以想見身高會有多高。
嬴政僅憑目測,就斷定弟弟手指那人身高超過八尺。
而秦制一尺約為二十三厘米,八尺近乎一米八五,是個在營養充足的後世也較為罕見的身高,況乎是在這個大多數人溫飽都成問題的封建時代。
嬴政一時間沒有明白弟弟為什麼會挑起這麼突兀的話題,但還是老實地答道:“不能。”
嬴成蟜旋即指向一個腹圍極寬的,接着問道:“那兄長認為将來雄壯能超過此人嗎?”
嬴政有些回過味來了,展露笑容道:“也不能。”
嬴成蟜見他笑了,也跟着笑起來,語氣輕快道:“可他們将來都要為兄長所用。”
我也是一樣的。
為君之道不在于比所有人都強,而在于識才用才,把底下人的長闆給拼到一處去。
後兩句話嬴成蟜并沒有訴之于口,但因為他已經做了足夠的鋪墊,嬴政僅僅通過他晶亮的眼眸就接收到了訊息。
心緒倏地一下便平靜下來。
他真的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弟弟。
曾經也有人安撫過他的情緒,将他帶出困境,但姿态是高高在上的,态度是憐憫的,語氣是輕浮的,不及弟弟萬一。
嬴政覺得自己可以暫時放下争勝之心與出于本能的下意識戒備了。
不是因為他想當一個有作為的秦王,而是因為他想當一個能夠被信任依賴的兄長。
但活還是要幹的,不幹不行。
嬴政擡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從神色到語氣都十分溫和。
就是說出來的話跨度有那麼億點點大……
“我的确想要收服他們充作爪牙。但不是我收服,是蟜弟你收服。”
這話着實有些繞,嬴成蟜眨巴着眼睛,裡頭盛滿了如同剛畢業大學生的清澈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