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着父王攢下的家底我都能享受的心思,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能從弟弟的池子裡撈出多少魚。
因此他推了推嬴成蟜:“蟜弟你五歲時就開始養門客了,我聽聞其中多有智略勇武之士,如今開府,不打算再招攬嗎?”
旁的不說,就跟在弟弟身邊的那個梁茂他就十分眼饞。若非梁茂心眼實,認定了嬴成蟜,他早就想開口讨要了。
可遜梁茂一籌,心眼也比較活泛的總能想一想吧。他可是聽說了,不少六國劍客慕梁茂之名前來,甘為弟子的。
心中不打算接茬的嬴成蟜直接來了一個身輕體柔易推倒,順着力道躺在了榻上,捎帶着打了個哈欠,以手掩口遮住大部分表情,懶洋洋說道:“兄長,養門客很費錢的。
“我如今隻是離宮開府,還未有實封,全靠母親接濟,養不起太多門客。”
更何況門客可不是什麼工資三千的牛馬,滿足溫飽就能獲得效忠,想要獲得忠誠這件九成九的稀罕物,是需要解決更高層級需求的。
譬如說魏缭是不想讓一生所學後繼無人,梁茂報償一飯之恩。
就拿梁茂來說吧,嬴成蟜為了招攬他,光是前期投入就花費了近三十金,是一個擁有百畝之地小地主兩代人的積儲。
而這還沾了其母韓夫人是韓國公主,省去中間許多關節打點費的光。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就不能養太多門客。
孟嘗君養客三千,為齊王所忌,身死即族滅,是他時刻用來警醒自己的範例。
生在王侯貴胄之家就是這點不好,明明知曉人心是最禁不住試探的,卻又忍不住去試探。
讓他離宮開府,既是剝奪他繼承權的保護,也是換了形式的試探。
倘若他真的大舉招攬門客,攪動朝局,那他很快就會從儲士的白手套變成必須除掉的野心家。
但為了積攢功勞,方便以後鹹魚,門客還是必須要養的。所以這個度啊,就得把握好。
萬幸嬴成蟜已經有了腹稿。
嬴政很不滿弟弟的回答,心癢難耐的他幹脆把話挑明,直接說道:“齊有孟嘗、楚有春申、趙有平原、魏有信陵,俱以養士好交而聞名天下。燕國閉塞荒遠,韓國國弱力微,無有其人尚可理解。
“而我秦國自齊國去帝号後無有可比肩者,為天下諸侯之冠,卻未有人跻身其中,誠為憾事。蟜弟若有意,吾可贈餘百金,以解财用不足。”
黃金百兩的巨大誘惑終于使嬴成蟜重新正視自己的哥哥,從那雙清澈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渴盼,憧憬與激動,但更多的是誠摯的,不摻一絲水分的信任。
如果嬴成蟜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兒童,或是個被當下忠義思想所浸透的熱血青年,那麼在他對上這雙眼的瞬間,他就隻會想着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了。
然而他都不是。
他相信他哥此時對他的信任是發自真心的,也相信他哥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他成為與孟嘗信陵齊名的公子。
可君王的真心一向變得極快。
昭襄王信任範雎時,能幹出威脅平原君出使,然後把人扣下,釋放條件為平原君手下一個曾經侮辱了範雎門客頭顱的事。
可也僅僅因為範雎在丢失了韓國封地後的對答,就信任動搖。
在性格強勢的君主手底下讨生活,稍有行差踏錯就會危及性命,他賭不起。
于是嬴成蟜繼續打哈欠,裝聽不到。
這幅模樣嬴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沒說的,缺錢肯定是借口,絕對是犯懶怕累的老毛病又犯了。
對于嬴政這種好不容易才獲得權力的人來說,他是完全無法理解飯喂到嘴邊還懶得嚼的“愚蠢弟弟”。
雖然這樣的弟弟很讓他安心,但随意浪費天賦與才能也讓他很生氣。
特别是嘴上說着哥哥對我最好了,實際行動卻遲緩得要命,不打都不帶動彈的。
成日裡吃、玩、睡,小肚子都出來了!
生氣的嬴政直接将手裡的竹簡投了出去,力度剛剛好,不偏不倚砸落在嬴成蟜的腦袋邊,因投擲而散開的一部分扇了嬴成蟜一下。
嬴成蟜一邊在心中腹诽,是得趕緊找工匠把紙張造出來了,這樣被砸頭的時候不會這麼痛,一邊若無其事地抓過竹簡,平攤在面上遮住陽光,甕聲甕氣道:“多些兄長贈我遮陽之物。”
如此憊懶之狀讓嬴政氣不打一處來,大聲訓斥道:“天光大好,正是向學之時,怎可酣睡,快起來!”
其實嬴成蟜很想說他已經學完了。
畢竟他不是九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已經建立了成體系的思維方法,再加上鍵盤曆史學家的豐富辯論經驗,能夠做到知其然再到知其所以然,目前這些針對小孩的基礎課業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但他不能這麼說。
因為他哥為了你彌補之前受教育的缺失,擔得起長公子的身份,入公學後完全是廢寝忘食的卷王,他這麼說太容易拉仇恨。
于是拍了拍竹簡,嘴裡懶洋洋地往外冒打油詩:“兄長,豈不聞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又冷,收拾書箱待明年麼。今日天氣正好,正宜高枕安眠啊。”
嬴政聞言,整個人都氣得卡幀了,好半天才氣沖沖起身去拉嬴成蟜。
他被夫子留的作業折騰得夠嗆,怎麼能容許有人在他面前睡大覺。
“快起來,今日課業是《商君書》,教授此課的姜夫子為人最是嚴厲不過。你若是不交作業,他定要責罰你。”
嬴成蟜被勉強拽了起來,一臉郁卒道:“我就是個沾兄長你光的搭頭,姜夫子才不會檢查我的課業呢。況且《商君書》為飲鸩止渴之說,不學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