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祿順從地張嘴,目光卻一眨不眨地投在她臉上。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柔和地勾勒着她低垂的眉眼。
上輩子不知珍惜,還借着殺父之仇的由頭,連床笫之間都變着法兒折騰她。
如今想來,他可真是個莽撞不知所謂的混賬。
他忍不住眉梢揚起蒼白笑意,“幾日未見,師妹越發好看了。”
可心裡卻歎。
豈是幾日未見,明明是成千上萬個幾日摞疊起來,也不見得抵得上那想見不能見的相思。
易枕清手一抖,差點把粥喂到他鼻子上。她猛地擡眼,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
好看?秦觀祿竟誇她好看?
前世今生,他幾時說過這等話?
莫不是真被那毒藥毒壞了腦子。
易枕清看着他臉上那抹有些傻氣卻又純粹得毫無陰霾的笑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不得不承認,他确實天生一副禍水模樣,不然前世她也不會昏了頭似的非要嫁他。
他好看的眼角正微微彎起,帶着一種曆經滄桑後沉澱下來的溫柔暖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清亮又溫暖。
純粹的、真摯的,發自内心的愉悅。
她蹙眉癟嘴,掩飾住臉上的熱意,悶聲喂粥,一碗粥就在這詭異又微妙的氣氛中見了底。
放下碗,易枕清想起一事,正色看他,“辛沙……你為何殺他?”她緊盯着他的眼睛。
秦觀祿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冰冷,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然,“自然是該死。”
易枕清不明白他因何如此沖動,明明前世這厮害死她後,才被秦觀祿捅死的,便忍不住蹙眉,“他不是九阿哥的人嗎?如今你殺了他,如何交代?”
秦觀祿聞言,臉上的寒意倏而消散,又換上了那副讓易枕清心頭發毛的、帶着洞悉和玩味的笑容。
他微微傾身,壓低聲音,帶着一絲促狹,“風兒,你這是在擔心我?”
“自作多情!”易枕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臉頰飛紅,猛地站起身,“你愛死不死!與我何幹!”
說罷,幾乎是落荒而逃,腳步帶着幾分氣急敗壞的匆忙,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門。
秦觀祿靠在床頭,望着她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臉上那抹溫暖而知足的笑容久久未曾散去。
*
酷暑漸消,轉眼已是深秋。
暖閣内炭火燒得正旺,驅散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空氣中無形的凝重。
秦觀祿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中,臉色依舊蒼白得不見血色,時不時壓抑地低咳幾聲,顯得異常虛弱。
一位須發皆白的大夫正為他診脈,眉頭緊鎖,對着上首端坐的九阿哥胤禟,幾不可察地微微搖了搖頭,眼神中帶着一絲無能為力的惋惜。
“此毒兇險,已深|入肺腑,如今僥幸撿回一條命,也已元氣大傷,落下終身病根,再難恢複如初。”
胤禟一身常服,看似閑适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卻銳利地将老大夫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
他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示意大夫退下。
“辛沙為何會死。”
胤禟的聲音不高,目光落在秦觀祿身上。
秦觀祿又低咳了兩聲,才艱難地擡起眼,眼神帶着病後的虛弱與疲憊。
“回九爺咳咳……那日在京郊官道上,我們突遭一夥來曆不明的高手截殺,個個身手狠辣,直奔那賬冊而來。辛沙恰在此時趕來接應,為護賬冊,力戰而亡。”
他說得斷斷續續,氣息不穩,臉上流露出痛惜與自責,“待我醒來時,賬冊已被家師呈入宮中。”
胤禟靜靜地聽着,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片刻,才狀似關切地開口,“傷得如此重,真是辛苦了。好生将養着,待身子好些,爺在通州運河那邊新置了幾條商船,正缺得力的人手去訓練護衛。你雖傷了筋骨,調|教些人手總還是……”
“九爺厚愛!”秦觀祿未等他說完,便強撐着拱手,聲音虛弱卻異常堅定地打斷了他,“秦某這副殘軀,已是廢人一個,實在不堪驅使。咳咳……秦某鬥膽懇請九爺恩典,允秦某退出,隻求在武館中做個混口飯吃的閑人。”
他擡起頭,直視胤禟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語氣帶着一種認命的懇切,“九爺待秦某的恩情,秦某永世不忘,九爺的事……此生絕不敢洩露半字!”
“呵……”胤禟沒想到他竟會想退出,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守口如瓶?秦觀祿,你太自信了。這世上,爺隻信一種人能永遠保守秘密。”
他指尖輕輕劃過自己的脖頸,做了個微不可察的動作,眼神陰鸷。
秦觀祿卻并未露出恐懼,反而也牽起嘴角,扯出一個蒼白而虛弱的坦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