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陵内。
燭火通明的甬道直直通向靈寝,沈侖的面容在幽暗陰影與搖曳火光間晦明不定,身旁層疊的巨大石塊滲出水漬,日夜不絕地侵蝕着這座宮室。
才行不久,甬道已狹窄至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盡頭處,一絲暖光徐徐透出。
才陵主墓室内,先後的靈柩安然停放。四周燭火搖曳,燈輪數架靜谧而溫馴地在這座墓室中灼灼躍動。
"沈侖?"一個清瘦男子剛為深處燈樹添完燈油,護着火苗轉身時,發現有人已無聲立于墓前。
男子上前持燈靜立沈侖身側,與他一同凝視先後棺椁上繁複的紋樣。
“多謝你把這裡看護得如此好。”沈侖微微歎息。
燭影在男人手中晃了兩下:“你和先皇後都曾救過我的命,不用你說,我都會為她守好此地。”
沈侖提了提嘴唇,從懷中掏出了一小包東西,托在掌中。
男人先是一怔,繼而閉目凝神。刹那間,他周身泛起微光,面容如流水般變幻。待光芒散去,站在沈侖面前的已是一位身着僧袍的老者,身形也較先前縮了幾分。
“……”
祝春芳整了整僧袍,長舒一口氣,臉上重新堆滿笑容。他一邊說着客套話,一邊接過沈侖手中的金剛杵,還不忘仔細摩挲自己光亮的頭頂,确認僞裝毫無破綻。
把金剛杵接過來後,祝春芳淡定了回應沈侖戲谑的眼神:“老衲做事一向穩重,什麼面相做什麼事情。”
“那倒也是,不過你大好的年華何必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太不值得了,小心哪天——”沈侖抱臂,斜了一眼祝春芳後面,“尾巴露出來了。”
祝春芳沒接他話茬:“倒是你今日出來做什麼?皇上好了嗎。”
“好多了。”沈侖聽不出什麼語氣,悶悶的。
“真不容易啊,你都這麼大了。”祝春芳眼底透出了一抹無可奈何的怅惘,“哎,我一想到那日你渾身是血地被送到寺中,車廂内都快被你的血浸透了……”
“那時候,你才多大來着?”
沈侖斂目緩緩澀然答道:“我都快忘了。”
墓室裡棺椁中的那個女人,數年前還燦若牡丹,嫣然無芳的在宮中撫養着皇子,可不知什麼時候,她就不再笑了,面色也愈發的不好,那一段時間,沈侖為她踏遍四寰尋醫問藥,可她就是不見好轉。
“先皇後是怎麼死的?”
祝春芳單刀直入,沈侖思緒一下從中抽離出來,面色不尋常地抖動了一下:“嗯?你說什麼?”
“你被送到我這裡後,不出半日,先皇先後就在宮中同時崩逝。”祝春芳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帶着不可推脫的語氣,“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此事是朝内驚天大事,因先皇先皇後死前面目猙獰,留下話柄傳言極多,到現在當今皇帝李守成都不能封其生母為太後。若非當年國不可一日無君,以李守成生母與先帝臨終之狀,莫說繼承大統,便是性命都難保全。
沈侖牙龈收緊,聲音如水面微蕩出的一條暗波:“我不知道。”
祝春芳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他的臉,聽聞他的回答後,早有預料的冷笑了一聲,繼而欺身上去:
“沈侖,你心不狠,若你能狠下心,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為你受傷了。”
沈侖面色霍然一變,祝春芳随意笑了一下,随後識相地端着一盞油燈走到了墓穴的洞口處,回頭提醒道:
“那個叫周谒的,究竟是誰。”
沈侖面色巋然不動,眉宇間卻有陰雲翻湧:
“我也不知道。”
“你好自為之吧,看他的本事,也非常人。若非尋親,就是尋仇。”
一言已盡,祝春芳深深地看了一眼沈侖,俯下身子鑽進洞口的一瞬間,瞬而身量一下變小,洞口隻剩一小節赤紅蓬松的尾巴輕輕一掃,杳無蹤迹。
霎時間,墓穴中又靜了下來。沈侖在棺前伫立良久,提了一口氣,直接跪在了墓前,眼底深邃如海,偶爾有一點眸光閃過,又轉瞬被另一股暗濤壓滅了。
“娘娘……”
“皇上受傷了……”沈侖額頭抵在蓮紋浮雕之上,手指嵌入縫隙。
他眉頭不住的輕顫,帶着察覺不到的鼻音又小聲地叫了聲娘娘。
“對不起……”
“我又沒保護好他……”
暮色漸染天際,靛青的雲層被晚風撕扯成絮。沈侖踏出墓門時,一陣疾風迎面撲來,卷起他的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