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雖并未點燃,但香灰餘燼仍熏得人有些昏沉,沈侖頓了頓,懶洋洋地支吾了一聲,難得又沉入黑甜夢鄉。
翌日,天大白,一夜沒有任何人來。二人在房中收拾了兩把,牽馬離開時,隻見臨水居後有一條長河蜿蜒,水面低垂。二人騎在馬上,随河随意而行,一路殘秋的落葉與敗花順流而下,時而堆積成丘,時而打着旋兒沒入水中。
“兩位公子留步。”
脆生生的嗓音自岸邊傳來,幾株枯柳之後,隐約可見一個梳着雙髻的嬌小身影。“我家閣主邀二位一叙。”
周谒勒馬問道:“不知尊駕哪裡?”
“我是姑蘇灼蓮閣的侍童。”一小女從柳枝間探出半張臉,眉眼彎彎,“閣主說,若二位得閑,還請賞光。”
周谒聞言挑眉,難掩訝色:“在下曾聞灼蓮閣乃是天下異術之最,尋命問事最為靈驗,尋常人門檻都摸不到呢。”
“公子謬贊了。”小女暗中受用,低頭淺笑道,“請跟小女前來吧。”
“有勞娘子了。”
灼蓮閣前,兩匹寶馬長嘶一聲,揚起雙蹄往地上蹬了幾下便穩穩停在丈高的朱漆大門前。周谒一勒缰繩将身下踏雲烏掉了個頭,發現身後的男人端坐青骢之上,面色微凝的看向朱紅門前的垂花紋樣。
朱門忽啟,兩列侍女魚貫而出,微風拂過,她們碧色的裙裾如蓮葉輕擺,腰間玉佩叮咛作響。
周谒放眼而望,發現都是一些眉眼清秀的姑娘,青絲高挽,也不言語的低頭恭敬站着,所穿服飾倒是有些莫名眼熟的樣子。
二人翻身下馬,分别将缰繩交予迎上前來的侍女,青骢與踏雲烏随着侍女遷去了後院。
“少閣主今日有客,讓我先把二位帶入東華院。”
另一個身穿碧色暗光織錦侍女上前為二人引路,沈侖與周谒颔首,向東花園而去。
沿途花木扶疏,亭台錯落,經過九曲回廊,又繞過一方蓮池,終至東華院,雖然地形有些曲雜,但三兩步便是一景,枯葉落花岑寂一片,随水流從西至東,時而被錦鯉吞下,又隐沒在水中。
“二位少俠,東華院已到。院内一應俱全,若有需要盡管吩咐,”碧衣少女一福身,“閣主說今日有關外貴客到訪,不方便來招待二位,不過今晚灼蓮閣設宴,萬望來席。”
“關外貴客。”沈侖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重複了一次。
“正是,他們昨日傍晚便來灼蓮閣,執意求見。”侍女立時回答,未等沈侖再問,又補了一句,“閣主交代我,讓我務必知無不言。”
沈侖聞言擡眼微歎:“閣主真是有心。”
侍女莞爾:“東華院是灼蓮閣最清淨怡人之所,二位若沒事,我先下去了。”
侍女走後,周谒微微一笑,略帶了一絲疑惑與怅然,“聽聞先皇後曾是灼蓮閣的呢,你不認識這裡嗎?”
沈侖迎風抱了下雙臂,肩膀線條勾勒得清晰可見,淡淡道:“我是到了長安才被先皇後撿回來救下的,哪裡認得這裡。”
周谒收拾完床鋪,想起甘文風的囑托,捏着一包藥問道:“現在天色尚早,我給你煎些藥吧。”
明顯可見地,沈侖身子一抖:“算了吧,以後再吃。”
“太苦了。”
周谒捏着一包藥,還以為自己沒聽清,問了一遍:“什麼?”
“.......”坐在桌邊之人直接站起身子去外邊欣賞景色去了,隻落下一句話,“你好好收拾屋子吧。”
沈侖這麼一溜,就溜了幾個時辰,似乎是掐準了點,剛一回來,還未等周谒再提喝藥之事,便人叩門邀請二人入宴。
侍女将二人引路至内廳時,窗外暮色漸起,室内卻燈火盈人。
沈侖與周谒行到内廳暗處,發現有一簇人三五一群行至門前,為首臉色虛浮,左逛右瞧,幾位跟随其後的反而凝神聚氣,謹慎而周密地觀察着周圍一切動靜。
“這不是——”周谒失聲,繼而哂笑道,“昨日的那夥人……如今卻成了座上賓了。”
沈侖也早就注意到他們了,卻沒吭聲,眼角劃過一絲銀光,沒入陰影。
宴席内。
侍女垂頭将二人引至位上,室内衆人影促動,相互交談,那一行人坐在上首。剛一落座,就聽鑼鼓輕擊,铮然一響,衆人一時肅靜,方才整衣坐好,聲音也漸漸稀落下來。
“閣主到,諸位安列在席。”
話音剛落,一嬌小女子緩步從主席後沉香嵌寶屏風出來,走到挂着帷帳的主席之位上,兩名侍女手執宮燈随侍左右,衣袂間金線繡着的蓮紋在燭光下灼灼生輝。
女孩眼尾往下一掃,微擡下颌揚聲道:“諸位,今日貴客雲集,灼蓮閣招待不周,若有怠慢盡提便是。”
周谒聞言一愣,恰時秋風穿堂,掀起帷帳一角,主座上的容顔清晰可辨。
竟是昨日穿着明豔喚為伽藍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