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
她脫口而出這個名字,這兩個字像是鑰匙一樣,瞬間打開了記憶的匣子,更多的記憶綿綿不斷地發湧現出來。
她想起來了。她真的是妖怪。
七千年前,她就存活于世,雪域是她的歸宿,孤獨是她的宿命。她死後可以像人類一樣轉世投胎,記憶與修為會随着年紀增長而慢慢恢複,其他生靈以壽命計算年齡,她則是以修為計算。死亡于她而言,不過是她無限生命裡的小小插曲。
所以,另一方面來說,她是不滅的。她已七千五百餘歲,今後還會繼續活下去,永遠看不到盡頭。
而這一世,已不知是她的第多少次輪回了。
元雪心慢慢放下手,怔怔地注視鏡中的自己,呢喃道:“原來,我是雪女。”
想起了真正的的身份,元雪心感覺骨子裡都被抽幹力氣,疲憊地坐在地上,在鏡子前伏下。她想起早些時候的遭遇,想到被熟悉的村民用石塊攻擊的場面,心揪得生疼,把臉埋入臂彎裡,渾身發顫抽泣。
她的秘密已經暴露,又做出那樣可怕的事,人們再也不可能接受她了。
她又會再次陷入孤獨。
哭完,她緩緩站起來,慢慢走出卧房來到廚房,把血淋淋的手伸入水缸中。那些狂徒險惡的嘴臉一遍遍在腦海裡浮現,她加大力氣使勁搓手,幾乎要搓掉一層皮,臉上的淚水肆意流下。
雖然清楚自己是妖,可是她更願意承認自己是人。她隻想繼續做那個備受人們疼愛的人類元雪心,而不是生生世世注定孤獨的雪女。
如果這是夢該多好啊,她隻是做了一場噩夢,一覺醒來又會是無比平淡的一天。她可以賣力地在酒館内穿梭待客,與每一位酒客談天說笑,在寂靜無人時默默思念遠方的情郎……
洗完手,她轉身走回卧房,從櫃子裡小心取出折疊整齊的新棉衣,然後走進謝無意的房間,躺在床上把棉衣蓋在身上,蜷縮着身體閉上了眼,嘴裡昵喃:“快醒來……快點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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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她看到謝無意骨瘦嶙峋地縮在角落裡,看起來病得十分嚴重,卻無人來管他。她哭着跪在他旁邊,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他的身體。
“哥哥……你不要死……你答應我要回來的……我不能沒有你……”
元雪心哭着醒來時,進入眼底的是被熊熊烈火吞噬的屋子,鼻息間是刺鼻的煙味。她慌忙坐起來,捂着鼻子連連咳嗽。然後她趕緊起身要逃,又停下來轉身撿起床上的棉衣抱在懷裡,揮手施法将面前的烈火轉為冰淩。但是她剛剛蘇醒記憶,法力還太弱,變出的冰淩一接觸火苗就迅速融化成水。她隻好再次變出冰淩,同時低頭趕緊沖出屋子。
終于跑到屋外,她立刻轉身看向隔壁的酒館,酒館也沐浴在火海中,刺眼的紅色燒透了半邊黑夜。她趕緊看向栓毛驢的地方,卻不見毛驢。這時,耳邊有人驚呼:“妖怪跑出來了!”
她循聲望去,隻見院子大門外站着黑壓壓的村民,為首的是一個眉眼秀美的女道士。女道士直視她,眼神裡倒映着熊熊烈火,仿佛恨不得撕碎她。
元雪心戒備道:“衆位,大家相識多年,我不曾有心害人,你們為何要置我于死地?”
一個村民大喊:“妖怪,誰和你相識多年?你吃了小雪,還敢冒充她?忒不要臉!”
元雪心捏緊拳頭,大聲道:“就算你們認不得我,為何還要燒我家毀酒館?你們要報複就沖我來,憑什麼遷怒謝家?”
女道士淡淡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妖怪,你的妖氣沾染了這屋子,自然全部都留不得了。”
說完,女道士揮袖施法,一個透明的罩子從天而降朝元雪心壓下去,将她牢牢困在裡面。緊接着,女道士又一揮袖,罩内頓時燃起熊熊烈火,任憑元雪心施法也滅不掉火。她驚恐瘋狂地拍打罩子,發出絕望的呐喊尖叫!
女道士旁邊的李大爺見元雪心身陷火海絕望無助的樣子,低聲不忍道:“道長,這女妖目前殺的都是壞人,之前被她凍住的幾人已經被您救回來了,而且小雪還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她吃了,要不就趕走她算了。”
女道士冷冷道:“你怎知她先前沒害過好人?我偏偏認得這女妖,她早年殘忍地毀了一個姑娘的幸福,擄走了她的父親,殺死了她的未婚夫,早該死一萬遍了!再說,她殺了姓吳的,吳家那邊問你們讨要說法,不把這女妖屍體丢出去,難道要叫村内無辜男丁去頂罪?”
李大爺想起自己膝下的兩個兒子和五歲的小孫子孫女,低頭默默後退一步,然後背過身去捂上耳朵。女道士冷漠地盯着卧在地上的元雪心,眼裡流露暢快淋漓的憎恨。
元雪心伏在滾燙的地面上,不停地為自己施法變出冰來護身。周邊的火焰不是凡火,以她現在的法力不但滅不了火,連護住自身都很艱難。每次變出的冰無法在身上多停留一會,就立刻被烈火融化,濃烈的煙嗆的她無比難受,幾乎快使不上力了。
“無意……”她絕望地停止施法,雙手緊緊把棉衣抱在懷裡,嘴裡一遍遍呼喚摯愛的少年,意識漸漸模糊。
謝郎,抱歉,我食言了。
我無法等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