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妖燈“哐當”晃了一下，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陸沉舟握着劍柄的手指節泛白。姜溯後知後覺地扭頭，正對上他微微挑起的眉峰。

“不是！我是說......”姜溯手忙腳亂地比劃，“他是壞東西，你是好東西！啊呸！不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東西......啊呸！"

【系統在她腦内扶額苦笑：你在《語言的藝術》這門課上絕對挂過科！】

妖植還是不死心，他今天就算是死，也要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賤人，知道這個狗日的真面目，“小賤人！你知不知道他……”

“再多嘴一句，我就把你剁碎了當花肥！看能不能治好你這嘴賤的毛病。”說完，姜溯拎起裙擺又補了一腳，還将内心深處的想法說了出來，“不管他是什麼東西，至少他都……比你……長的好看”。

這一腳精準命中妖植那張扭曲的人臉，姜黃色的汁液從破裂的唇縫裡濺出來，妖植發出一陣黏膩的吞咽聲。

下一秒，他臉上被踩爛的傷口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新長出的嫩芽互相糾纏在一起，重新編織成一張譏诮的人臉。

“哈哈哈...長的好看？”

妖植突然癫狂大笑，整個軀幹都在劇烈震顫，纏繞在枯骨上的根須忽然脫落，露出藏在根須下密密麻麻的人臉，看的人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那些面孔有男有女，全都大張着空洞的嘴，随着主幹的抖動發出層層疊疊的哄笑。

姜溯這才看清楚，這妖物他不是隻有枯骨，也是有皮肉的，隻不過皮多，肉少，皮上還布滿了人臉。

陸沉舟見妖植突然發狂，連忙向前，擋在姜溯身前。

“就因為皮相！”妖植忽然收住笑聲，直勾勾地盯着姜溯與陸沉舟兩人，“三百年前我也曾是一個杏林春暖的俊秀醫者啊，可是現在呢？”

一條粗壯的根須啪地一下甩到姜溯眼前，表皮上浮現出許多凹凸不平的白色物體，“你猜那些喝過我湯藥的百姓，如今都在我身體的哪部分？”

姜溯的胃部一陣痙攣。

待根須放大數十倍後，她終于明白了纏繞在妖植根須上的那些白色物體到底是什麼，那是一顆顆未被完全消化的骸骨，像珍珠項鍊一般串在了姜黃色的根須上。

“那年的雪下得真大啊。”妖植将根須收了回去，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全身表面浮現出淡淡的光暈。

姜溯眼前閃過幻象，積雪的街道，踉跄奔跑的青衫少年，腰間香囊随着動作跳動着。

幻象中的少年突然趴倒在雪地裡，穿錦緞的家丁一把搶走他懷裡的藥包，說：“我家大人可是朝廷命官，比你的命重要多了。”

家丁噴着酒氣的呵斥混着雪粒糊在少年臉上。

姜溯看見他凍裂的手指徒勞抓撓着地面，指甲翻開滲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烙出點點紅梅。

“我研制的藥方救了半城人。”妖植突然提高音調，“可當我染病時，那些受過恩惠的富豪鄉紳卻連一劑藥，都舍不得施舍！”

萬人坑突然發生劇烈震動。

妖植的本體從地底露了出來，那盤根錯節的根系根本不是普通植物根須，而是由數百具人骨拼接而成的詭異結構。

“聞到當歸的味道了嗎？”妖植又将一條根須舉到姜溯面前。

“那天我倒在求藥路上時，懷裡還揣着給隔壁小月的當歸，小月沒有開門，藥也沒送出去。”

“是不是特别諷刺？我能治瘟疫，卻治不好人心。”

坑底突然傳來細碎的牙齒咀嚼的聲音，姜溯驚恐地發現那些串在根須上的骸骨正在劇烈震動。

“那一年，城中的人死了一大半，将近有五萬人被抛進了這萬人坑，我躺在坑裡的時候，雪還在下，很大很大。五萬具屍體堆疊在一起，雪成了唯一塊幹淨的裹屍布。當雪水快要融化我的屍身時，有根野人參的須須探進我肋骨，癢絲絲的，熱熱的。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天地在救我，可我卻早已無藥可救，因為我恨，是恨教會我如何活下去的。”

妖植用手溫柔地撫過那些根須，“看，這是張掌櫃的千金，這是李秀才的新婦...…當初她們跪着求我救命時，也是這般的楚楚可憐。”

釘着妖植的劍突然發出一陣長久的嗡鳴，陸沉舟忽然想起師尊說過的話——最可怕的妖魔往往是由最純粹的善念轉化而成。

“你說他生得好看。”

妖植的眼睛死死盯着姜溯，“可若他變成我這般模樣……你還會用現在這種眼神看他嗎？”

萬人坑裡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