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希偃死後,馮令儀結廬守孝。
山中天黑得早。馮令儀白日忘了午睡,入夜就困得睜不開眼,剛到掌燈時分便自行洗漱,進了西屋,吹燈睡覺。
下人自然以主子為準,輕手輕腳幹完活計,後頭竹屋的燭火也相繼暗下。
輕輕的叩門聲卻打破了夜中滿院的寂靜。今晚看門的劉泉年紀大了,睡得總是很淺,倒是很快聽見動靜,穿了棉襖出倒座房。
叩門聲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劉泉湊在門縫上往外瞧了一眼。月色晴好,倒能看清外頭景緻。
原本以為是四爺在京裡的那位二娘派來的人,或是山下的莊頭,沒想到是兩個從未造訪的生面孔,一個坐在輪椅上,顯然腿腳不便,微微低頭,披了一件烏雲豹金色大氅衣,從頭到腳掩的嚴嚴實實;另一個站在這人身後,推着輪椅,穿着石青色的長棉袍。
叩門的正是坐輪椅之人,似乎聽見門後的動靜,擡頭看來。那站着的人立刻道:“有人在後面嗎?煩請開個門。”
劉泉心裡嘀咕,你不說身份,我怎麼敢開?輪椅上的卻一看就是身份不凡之人。恐怕是蘅四爺的朋友,他哪敢輕易得罪,小心翼翼問:“敢問兩位大人尊姓大名?奴才好進去給四爺通報。”
坐輪椅的貴人似乎笑了一聲,溫和道:“跟你家主子說,柳樹胡同的四爺造訪,可否一見?”聲音有些輕,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這話說得含糊。劉泉應了一聲:“兩位稍等。”轉身上遊廊。
“你可走快些啊!外頭風這麼大,我主子不能受寒,你不如先開門讓我們進去!”聲音很高,又有些尖,肯定是站着的那人。
劉泉哪敢答應?可憐一把老骨頭,後邊催命一般,隻得跑着去通報了。
馮令儀正睡得沉,隐約聽見遙遠的呼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才聽得清楚了,是門外的聲音。
劉泉拍着門:“四爺!四爺!”
馮令儀坐起,朝門喊:“做什麼?”
“外面來了兩個人,說是柳樹胡同的四爺,問您能否相見?”
柳樹胡同?四爺?
馮令儀剛被吵醒,腦子不太夠用,想了一會兒才聽懂。
她一頭躺下去,拉着被子蓋住頭發,蒙在被窩裡愁眉苦臉地哀嚎:“四皇子,大半夜地不睡覺,你跑來良鄉找我做什麼啊!”
來都來了,肯定不能把人關在外面吹山風的。馮令儀發洩般低聲自言自語了一通,才扯開被子坐起,往後攏了攏頭發,提了聲音吩咐:“請他們進來,到明間稍坐,再叫觀川起來,伺候茶水。我馬上過去。”
劉泉領了吩咐便走了,馮令儀下床,從小幾上摸到火折子,劃開、掌燈,一件一件穿好衣服。既是隆冬,山中更冷,又在外面圍了件銀鼠大鬥篷,左右檢查過應該能見客,深呼吸一下,開門出去。
東屋和明間書房用一條竹子鋪的小徑連接,隻隔了幾步路。馮令儀拉開槅門進去,書房裡已經點了炭盆,暖意才剛剛升起。
屋裡的人都看了過來。
馮令儀要跪拜頓首,被四皇子連忙擡手制止了,她順勢起身,看着他坐的輪椅:“看來我與坐輪椅之人有緣得很嘛,短短幾天就見了三個。殿下的傷勢好得挺快,這個時候就能出來走動了。”微妙的嘲意簡直快要溢出來。
柳如意怒道:“馮公子!你怎麼這麼說話?殿下不顧傷勢要來看你,你怎麼不領情呢?!”
馮令儀挑眉,在書案前拉了張竹椅坐下,輕哼一聲:“殿下還沒說我呢,你反倒來指責我?不說奉先殿那回,我也還是你主子的救命恩人吧?你對我什麼态度?”
柳如意喉嚨一窒:“不識好歹!”
馮令儀懶得理他,指了指門:“我心情不大好,勞煩柳公公去外面坐一會兒。”
柳如意沒想到馮公子被宗族除名,也不當東宮伴讀了,落魄之下反而比以往更難相處,頓時把不住弘光宮大總管的氣場,一臉不平就要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