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年華正盛的孫女而言,姜玉蘅的人生已經到了尾聲,活得太久,時間的界限就會變得不甚清晰。
一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不仔細去想的話,都像是昨天。
姜玉蘅給她加了一筷子菜,叮囑:“吃不了就剩着,别撐到了。”
放下筷子,姜玉蘅看着她的側臉出神,眼底有一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哀傷。
一眨眼,好像就過了一眨眼的工夫,那個流着口水吃手的小丫頭,怎麼就不見了呢?
-
這個問題,沒人能告訴姜玉蘅答案。
吃過飯,耿筱筱主動攬下洗碗的活。
晚上的菜剩下不少,她把剩菜封好放冰箱,盤算着帶走一些,免得姜玉蘅一個人熱了又熱,吃上好幾天。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外面的雨又大了,風卷着雨滴往窗戶上砸,呼呼啦啦響個不停。
姜玉蘅拿着逗貓棒路過廚房門口,狀若不經意地問:“要不,今晚先住我這兒?”
耿筱筱回眸,笑得眼睛眯起來:“好呀。”
聞言,姜玉蘅随手把逗貓棒一丢,三步做兩步往樓上走:“前兩天剛曬過被子,沒味道,我去給你找套新的床單。”
耿筱筱關上冰箱追在後面:“不用這麼麻煩,就一晚上,我跟您擠擠不就得了。”
于是九點不到,耿筱筱就配合姜玉蘅健康的作息,躺在了床上。
還沒這麼早上過床,耿筱筱跟身上爬了虱子一樣,東挪挪西蹭蹭。
看出她不困,姜玉蘅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聊天,從養貓聊到工作,又提起幾個帶過的學生。
最後不知怎的,說:“當初就該讓你去考教資,安穩,還沒那麼累。”
暗歎一聲又來了,耿筱筱道:“時代不一樣了,您忘了上次跑過來找您哭的周姐姐啊,就帶了兩年初中生,人看着像老了十歲,去檢查兩個乳腺結節,那麼大!”
她比劃了一個誇張的圈。
姜玉蘅沉默住了,耿筱筱乘勝追擊:“現在的孩子可跟以前不一樣了,說不得動不得,要是碰上難纏的家長更是要命。”
“萬一我哪天沒忍住脾氣,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敗壞自己名聲也就算了,要是傳出去,人家說那個幹了什麼的xx老師,是姜玉蘅姜老師教出來的!豈不是還要連累您晚節不保?!”
這話說的吓人,姜玉蘅很是安靜了會兒,才揪出漏洞:“我可沒教過你。”
耿筱筱哼哼一聲,跟這事已經發生了一樣:“您跟他們說去啊,外面的人都聽風就是雨的,誰信啊。”
這下,姜玉蘅徹底沒話了,皺着眉,好像在思考如何破局。
耿筱筱偷笑了下,去摸放在枕旁的手機。
幾分鐘前手機就震了震,拿起來一看,揚起的嘴角瞬間落了下去。
是葉泠的消息。
【還在外面?】
耿筱筱敲字,回:【嗯】
屏幕上方,對方正在輸入中出現又消失,耿筱筱等了等,左下角跳出三個字。
【你在哪?】
耿筱筱盯着這三個字出神。
葉泠很少主動和她發消息,結婚前,是她追着她跑,婚後,也是她永遠待在她一擡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隻要她想,她就在。
所以,和葉泠的交流也幾乎都是耿筱筱挑起。
耿筱筱起初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葉泠出差的那兩個月,她把消息發得很頻繁。
都是些零碎瑣事,葉泠有事不回,有時一天下來,回上三兩個字。
時差将她們的生活截成兩面,通訊工具很便利,她們的交流卻總有坎坷。
又一次約好的視頻通話被拒後,葉泠發來一句“抱歉,還在忙。”
耿筱筱枯坐一夜,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給葉泠帶去的,也許是打擾。
白天剛當衆宣布商覓兒是她的“未婚妻”,現在發這條消息,是關心?還是心虛和掌控欲。
耿筱筱垂眸,手指在鍵盤上點擊、
【在lao……】
身側壓下一道黑影,耿筱筱瞬間把手機蓋住。
“姥姥,”她回頭,不贊同地說,“偷看手機可不是正人君子。”
“誰偷看了,我老花眼你不知道。”姜玉蘅生氣似的扭過頭,過會兒又偏回來,忍不住問:“談朋友了啊?”
“……沒,就是回同事的消息。”
和葉泠結婚的事,耿筱筱沒有告訴姥姥。
現在看來,這是一個無比正确的選擇。
眨眨眼,耿筱筱再次強調,“普通同事。”
姜玉蘅老神在在看她一眼,張口就歎:“老了老了,孩子都不肯跟我說實話了,嗐,不中用了啊……”
“您瞎說什麼呢……”
耿筱筱也不繼續敲字了,連忙去哄,枕邊的手機又震了震,被她刻意忽視。
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回過”消息了。
一個表情包。
背景是燈紅酒綠,嘴巴上一點狸花紋的貓貓嚣張地叉腿坐在高腳椅上,手裡端着紅酒。
配字是不倫不類的對聯,橫批比上下聯都長:
【落魄傷心人】
【今夜來銷魂】
【給我來八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