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沒有言語。他緩緩起身,蹒跚地走到窗邊,把晾在窗框上的細細的灰色布條挂在了窗台頂上,然後再慢悠悠地轉回來,點上一支煙,開始講話。
“三年前出事的時候有很多媒體記者過來,大部分人都隻是把我們漁民當成說胡話的傻瓜。他們這樣想也沒錯,畢竟這個時代的真話更像是假話。但還是有那麼一兩個人相信了我們的說辭,問了我們許多細節。
“三年前和現在有點像,一群不知道從哪裡跑過來的年輕人,都是那種屏幕裡才能見得到的,穿着得光鮮亮麗......要來我們這裡拍戲,然後出海的時候出了意外,掉進水裡,救生船派出去一艘又一艘,全都找不到人。後來就不了了之,我們被付了一筆封口費,然後怪事就發生了——”
砰。
一聲并不明顯悶響從門闆外傳來。仿佛是什麼東西在門外撞擊。
白聲迅速回頭,看到門正好好鎖着,并沒有被打開。
“老人家,這是......”
“我們的魚苗繁殖速度變得很快,養殖箱裡很快就被撐滿了;但與此同時,死亡的魚也越來越多,就好像所有的魚從生到死被按下了加速鍵。
“所有的網箱裡,都是大框大框的死魚,而且那些死魚都冒出一股難聞的腥味,根本賣不出去。”
砰。砰。門外的撞擊變得激烈了起來。
白聲心想不妙,他看了眼靠在門邊當透明人的沈浩,試探地問老人:“門外有東西在撞門,老人家,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賣不出去啊——門外?那一定是阿黃,阿黃是我們家的小狗,沒關系,不用管它,它每天一到時候總會發狂那麼一會兒。”
一聽到“小狗”兩個字,白聲就看到沈浩離門稍微遠了一些。
“不放它進來嗎?”白聲試探地問道。
“沒關系,就是一條傻狗罷了。讓它自己玩吧。”老人淡淡地說道,“說起那些賣不出去的魚......魚還是小事,後來,我們這裡就開始有人失蹤,剛開始隻是一兩個,失蹤的人家裡都會變得濕漉漉的,就好像被海水淹沒過一樣。有人說,這是那個淹死的年輕女人回來報複我們了。
“但我不信這個。我們和那個淹死的人無冤無仇,她幹嘛來報複我們呢?但是人在失蹤,還有人說半夜裡能看到長着魚頭的怪人從窗外經過,從窗子裡伸手來偷食物。”
砰!砰!門外的撞擊越來越兇猛。聽起來根本不像一隻小狗能夠發出的聲響。白聲企圖站起身,老人幹瘦的手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别急着走,年輕人,我還沒講完。”老人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白聲一時間竟然沒能起來。
“那些魚頭怪物,喜歡從我們的廚房裡偷吃的,它們剛開始會把所有的油和糖全部拿走,然後是米缸裡的米......直到把我們所有可吃的東西全部拿走。後來,大家一戶戶地都搬走了,留下來的我們發現......”
門外的撞擊聲突然停止了。而窗戶那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陰影——
就是一個魚頭人身的的怪物。
白聲是第一次看清這怪物的原貌。它身上滿是灰色的、濕潤的鱗片,從面頰延續到四肢的蹼上;那雙突起的魚眼呆滞而兇狠腹部鼓脹起來,仿佛灌滿了水。此時的它正盯着挂在窗戶上的三個灰色布條——原來那不是布條,而是壞掉的腌魚肉。
比起早上的小敏,白聲眼前的這個怪物不僅長得更大,看起來也更加像一個怪物。
“留下的我們發現,隻要給這些怪物足夠的腌魚幹——最好是臭掉的魚——它們就不會再來我們家裡偷東西了。”老人聲音沙啞,卻藏不住些許詭異的竊喜。
“還有啊,不要盯着它們看,也不要注意到它們,否則它們也會注意到你的。我這雙眼睛就是這麼沒的......”
為什麼不早說呢。白聲差點把這句話說出口。但那怪物已經盯住他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注視感集中在身上,惡心,眩暈,意識再不收控制地渙散——
門突然被打開了。
“汪汪!汪汪汪!”
一隻小狗突然竄進了房間裡,對着那窗子邊有它數倍大的怪物開始狂吠,也喚醒了白聲。
他一把抓住僵立在邊上的沈浩:“快走!”
“稍微等一下。”沈浩聲音微微顫抖,似乎在勉強維持着冷靜,“你看,這隻狗好像把它吓走了。”
白聲回過頭——的确,在小狗的狂吠之下,那怪物竟然略略後退,消失在了窗邊。
世界仿佛安靜了幾秒——
然後那碩大的魚頭從正門邊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