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白聲驚訝了。“你的老闆沒有給你取名字？他不是很看重你嗎？”

沈浩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推了推眼鏡：“我也不知道。當初阿佩和小美要老闆給他們取名字，他都答應了，但是當我提出這個要求以後，老闆說，希望我能擁有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因此當我進入人類社會以後，我給自己用了很多不同的名字，一方面是為了适應身份的變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遵從他的教導。”

“你們老闆太過分了，連名字都不給你一個，他不會偏心另外兩個人吧？”

“不能這麼說！”沈浩立刻否定道，“老闆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沈浩的聲音低了下去：“老闆有給我起小名，算是昵稱......他說那是隻屬于我和他之間的稱呼。”

“昵稱？”白聲來了興趣，湊到沈浩旁邊問道，“他會怎麼叫你？”

沈浩不說話了。但白聲沒有移開目光，似乎就打算等他講出來。

于是沈浩不怎麼高興地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瞪得白聲有些頭暈眼花的感覺，想來是沈浩沒全部控制自己的能力。白聲識趣地收回目光，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别生氣——你剛才的樣子，就像一隻被主人抛棄的小狗，還是很兇的那種。”

車子的運行突然一頓，似乎是開車者沒忍住踩重了刹車。

沈浩似乎懶得理睬白聲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讨厭狗。”

“你已經提了。”沈浩低聲念叨着，然後他就感覺腦袋被一隻手摸了摸後腦勺，準确地揉亂了他的頭發。

“但是，如果那位主人一直沒回來，我不介意幫忙照顧照顧這隻小狗。”

“......我不需要照顧。”

“你剛剛還說自己不是小狗呢，怎麼現在又承認了。”

“我——”沈浩罕見地歎了口氣。他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把自己的那個疑惑告訴白聲——他覺得的白聲在某些方面和自己那位已經失蹤的老闆很像。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應該說出來。

如果連全知的自己都無法弄清楚裡面的原因，那麼對于人類來說這個問題會更加難以解答。沈浩猜測，這說不定對人類的精神狀況會産生不了影響，因此，不透露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他又必須克制自己，不能真的把對方當成“老闆”。那樣會非常危險。非常危險......

“老闆對你來說很重要，對吧？”白聲問出了他問過一次的問題。

“的确。”這一點沈浩沒有什麼好遮掩的。

“所以，我沒有想要替代你老闆的意思，這是不可能的。隻是對于一個人來說，生命裡不可能隻有一個可以表達情緒的人。”

“我不知道對你來說是不是這樣——但是，如果你有困惑，有猶豫，無法決斷，無法思考，又或者隻是想要摸摸頭的話......你都可以來找我嘛。”

沈浩的目光少見的有些呆愣。他陷入了一個奇怪的思考之中——他需要可以表達困惑的對象嗎？他需要除了老闆之外可以摸頭的對象嗎？

“你是從人類的世界中誕生出來的。如果你真的想去了解這個世界，就嘗試學習成為一個人類。當然，如果你某天覺得做人沒有意思，那就放棄好了——反正你本來就不是人。”那個“人”曾經笑呵呵地這麼對他解釋過。

而沈浩也自始至終貫徹着他的承諾，混迹于人類社會，甚至比他的另外兩位同事做得更好，他遵守人類社會的秩序，觀察，記錄，學習，然後和人類交流，不留下任何痕迹，隻帶走自己需要的知識與信息。

難道這樣做不對嗎？

“那個，沈助理，你注意一下方向，我們好像要偏離大路的方向了。”

“抱歉。”沈浩猛得回過神。

“那個，我隻是表達了我的看法——因為你上次說過不介意建立親密關系，所以我想，呃，作為一個人類，我總得，教你什麼樣的是親密關系對吧......”

“我知道了。”沈浩點點頭，“謝謝你。”

白聲沒有追究沈浩到底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他也沒有一定要建立什麼明确關系的意思——畢竟對方不是人類，隻是，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确很喜歡和對方的接觸，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肢體上的——也許是因為這個非人類把自己從死亡與絕望的邊緣拉了回來，他下意識地想去依賴親近對方。

不過他也沒抱什麼希望。那位“老闆”看起來可是比沈浩和他的兩位同事還有神秘恐怖的非人類。

要他從一個神秘恐怖的非人類手裡搶人？

白聲明智地選擇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