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攸将那段往昔講過。
“原來竟是這樣……”蕭贊聽完,心中感慨造化之神奇,又歎道,“隻是你那位大兄,竟英年早逝,我竟無緣去拜謝他。”
“我想,我之所以不與常人一般看待你,多少也有些大兄的緣故在其中。”元子攸也道,“我最後那次去見大兄,大兄把秀娘交托給我,又叮囑我一定要讓文兒以他的孩子的名義活下去……他這麼說,自然是知道究竟的。我那日已覺得不祥,沒想……這一去竟就是永别。”
“唉……”蕭贊默然良久,方道,“秀娘在你處,可是讓你為難了?”
“我倒不覺得為難,”元子攸搖了搖頭,“我是覺得秀娘為難。她跟着我,再好也就是這般渾渾噩噩下去……我是希望,她能回到她當初一心欽慕的那個人身邊。”
“……可我怕讓她回到我身邊,反又驚吓傷害到她。”
“要是秀娘還會說話,就好了。”元子攸說,“我就可以問問她,是去是留,都由她自己說了算。”
蕭贊還要再說什麼,有人在外敲了敲門,元子攸道,“進來便是。”
進來的是宮中遣來的差人,那差人先向蕭贊施禮,道一句,“丹陽王。”爾後對着元子攸道,“陛下請長樂王進宮去一趟。”
“現在?”元子攸蹙了蹙眉,站起身來,“可知道是什麼事?”
“似乎,是為前線的事。”那差人道,“但小的知道的并不确切。”
元子攸回頭和蕭贊一對望,蕭贊也皺了眉。如今要緊的倒并不是和南梁征戰,而是内亂——六鎮動蕩,一幹枭雄匪首先後起兵,今歲的諸如鮮于修禮、元洪業,還有葛榮,聲勢又比前幾年的莫折念生、劉蠡升之輩來得更大。雖還不成太大氣候,不如南梁一般威脅巨大,可源于自己王朝内部,不由得他們這些當朝者不當心。
“那我去了。”元子攸道。
元诩坐在案後,見到元子攸進來也隻是擡了擡眼。
“怎麼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元子攸笑問。
元诩沒有說話,視線往案上疊着的戰報一飄。
元子攸心道果然是前線的事,便走上兩步,拿起最上的一封看了,疑惑道,“元洪業殺了鮮于修禮,上表請降,這不是很好嗎?”
“你往下看。”元诩道。
元子攸應了一聲,把手中的戰報放到一邊,依言拿起下一封,看罷驚道,“元洪業為葛榮所殺?”說罷趕緊又拿起剛才為自己方下的那一封,看了看日期。前後相隔不過幾日。
“這兩封戰報是前幾日一起到的。”元诩說,“還有今日的,你繼續看。”
“博野白牛邏大敗,廣陽王潰逃,章武王陣亡?”元子攸看了也忍不住退了一步,擡頭看向元诩,“這……”元诩也看着他,沒有說話,于是元子攸繼續看下去,“……葛榮自稱天子,定國号為齊,年号為廣安……”
“前歲莫折念生,去歲劉蠡升,今歲複有葛榮……”元诩歎道,“我都快習慣了。”
太後這一回臨朝以來,朝政越發不堪,邊鎮便愈發動蕩。元诩口中說的莫折念生與劉蠡升,分别在兩年前與一年前稱帝,朝廷派兵清剿,膠着了這幾年,大魏境内依然有人自稱天子。
而這一回,博野縣白牛邏一役,竟使身居前線位高權重的兩位宗室一個潰逃,一個陣亡。
兩個少年在殿中對視,都覺有山雨欲來之感。
“廣陽王潰逃,章武王陣亡。”元诩長歎,“如今我竟不知該用何人。”
“朝臣們可議過此事?”元子攸問。
“自然,他們總是說不完的人選,”元诩道,“有說元彧、蕭寶夤的,還有說源子邕的,不過細究就知道這幾個一個都不可用。”
“噢,對了,”元诩說着又想起什麼來,道,“還有推舉爾朱榮的。”
“爾朱榮?”元子攸心裡想起很多年前那一日長兄口中描述的那個愛笑的少年來。
“對,”元诩道,“他駐守晉地,很少到京中來,你不熟悉很正常。”
“那後來呢?”
“當然是争做一團,也沒争出什麼結果。”元诩冷笑道,“有時候我很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關心什麼人可用,而是關心自己舉薦的人會不會得到這個位置。”
元子攸想起朝中的人來,搖了搖頭,沒有開口勸慰。
“罷了,不說這個。”元诩道,興緻似乎高漲了一點,“前幾日,我夜裡見到長星劃落北方,外憐跟我說,民間有說法,說是‘天上一星,地上一人’,真有這回事嗎?”
“有的。”元子攸道。心裡卻想長星主殺伐,劃落北方自然不是什麼吉兆,似乎隐隐還對應着葛榮之事。元诩口中的外憐是他新封的潘充華,聽說本性聰慧,元子攸想,她能把不祥之事如此帶過,倒果然稱得上“聰慧”二字。
“那麼我們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顆星嗎?”元诩問。
“這都是民間的戲言。”元子攸笑道,本能地轉頭望向殿外,時已入夜,不過天空晦暗陰沉,并無多少星子,“茫茫人海,或是浩浩繁星,哪能那麼輕易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