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屬于元氏的時代……也已經去了。元子攸在心裡說。
“我去看看大兄,你們先回吧。”元子攸道。他告别兄弟,獨自走到元子直陵前,見到墓旁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身影伶仃,垂首坐在泥土地上,伴着身邊細雨落葉,有一種格外的寂寥之感。
“殿下?”
那個人回過頭來,果然是蕭贊。他見了元子攸,勉強笑了一下,“真定縣公怎樣說于我也有大恩,我便自己尋來了。”
“大兄知道殿下來看他,一定是快慰的。”元子攸在他身畔坐下,道,“彼時我年幼,尚不知事。不過多少看得出來,他喜歡殿下那曲《聽鐘鳴》,他的身世雖不比殿下……可終究還是不幸的。”
“我還有一支歌……”蕭贊說,“叫《悲落葉》。可惜倉促出門,無人為我伴琴。”
“下一回,我帶上琴,喊上秀娘,再與殿下同來,可好?”
“好。”
“再帶上我那位侄兒……”
兩人間靜了一刻,元子攸歎道,“我這個侄兒,越長越有南人的秀氣,”他說着轉過臉來望向蕭贊,“他們都說他是像母親,我卻知道,他是越來越像殿下你了。”
蕭贊眉目間劃過一絲不安。
元子攸見了,道,“殿下不必驚慌,不是容貌似殿下,是神色氣質,越來越像殿下了。”
“像我可沒什麼好。”蕭贊苦笑。
“其實殿下今日,比之我初見殿下那一回,已變了不少。”元子攸道,“那一天洛陽宮裡桐樹下,殿下遠遠朝我走來,穿着身尋常的布衣,戴着個尋常的發冠,臉上眼中也如身上一樣,什麼我期望看到的都沒有。我一見之下還很是失望,想,原來寫那《聽鐘鳴》的人,竟然就是如此模樣。”
蕭贊聽他說着,回想起那一日拼命掩飾一切的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我卻記得那一日的殿下,一身如雪的白衣,從金殿裡踏出,自白玉階上走下。那一刻什麼陛下,什麼大魏南梁都被我抛在腦後,隻覺得,我算什麼呀,我在南梁所謂的那些兄弟們又算什麼呀,這才是天之驕子的模樣。”
元子攸笑笑,可那笑意很快就染上一層悲怆味道,他輕聲說,“可我并不是,對嗎?”
蕭贊沒有回答,隻有深秋的雨越下越大。
元子攸回到王府,才換好衣衫,取了帕子拭了面,忽然有人輕輕扣了扣他的門扉。
“怎麼?”元子攸問。
“是高乾。”高乾在外說,“高乾……來向殿下辭行。”
“你要走了?”元子攸放下帕子,拉開門,高乾站在外頭,卻是連行囊都帶好了。
“傷都好了嗎?”元子攸上下看了他兩眼,問,“日後可别賴賬,說我沒好好救助你。”
“自然不會。”高乾聽了他的話,輕微地笑了一笑,道,“本是小傷,是我耽擱得太久了。”
“那你便去吧。”元子攸道,說着轉身想回去繼續拭面,忽然想到一事,又轉了回來,“你是不是說,為我做一件事?”
“是。”
“那好。”元子攸道,“我說了,你便要做到。”
高乾垂首站着,隻等他發話。
元子攸道,“那麼你答應我,回了故鄉,便别再胡作非為了。”
“這件不算。”高乾卻搖頭,“我本已打算這樣。”說着擡起眼來,“殿下可還有别的吩咐?”
“還有你弟弟。”元子攸說。
“那是自然,高乾回去定當竭力規勸敖曹。”高乾問,“還有嗎?”
“那……”元子攸想了一想,“倒沒了。”
“那麼,”高乾說,“高乾便答應殿下,殿下若是日後有難,不管在天涯海角,是刀山火海,高乾一定奔赴相救!”
“我日後有難?”元子攸一笑置之。
其實那一日他分明才想過大魏輝煌不再,卻依然自欺欺人地以為一切紛争動亂離自己還很遠。現在回想,可不是太好笑嗎?